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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這回是他帶著於承珠走,山路迂回曲折,虧他居然記得方向,走了好一會,穿進一個幽暗的峽谷,月光被岩石擋住,只有一點點漏下來,僅能辨出模糊的景物,山上老鴉夜啼,幽谷中時不時刮來一陣陣的寒風,令人毛骨悚然,於承珠也不覺有些心怯。走了好久,小虎子道:「到啦,你瞧,就是這個古堡!」

  那古堡式樣奇特,四周建有城牆,左右兩側,卻有一個圓塔形的建築,城牆下面開有一道窄門,僅可容一人通過,裡面透出燈火,門戶打開,內間談笑之聲,隱隱可聞,這時已是四更時分,堡內卻還有燈火人聲,滿透著怪異之象,於承珠略一躊躇,便挽著小虎子的手硬闖進去。

  只見大廳上擺著一個長桌,桌上堆滿酒席,卻只是主位上坐著一個人,客位空空如也,這人頭頂光禿禿的,皮膚乾癟,果然像個殭屍,酒席兩邊的長廊上,卻各有一隊男女排立伺候,好像在等候甚麼尊貴的客人。

  小虎子叫道:「就是這個人!」

  那殭屍模樣的怪人,驟然見小虎子出現,「咦」了一聲,叫道:「你不在土司家裡作新郎,來這裡作甚麼?」

  小虎子大叫道:「我不要妻子,我要師父!」

  那怪人冷冷說道:「你有什麼師父?」

  小虎子嚷道:「我怎麼沒有什麼師父?我不止一個師父,黑師父和白師父那天不是在你這裡打架嗎?快還我的師父!」

  那怪人面色越發難看,向旁邊一個弟子說道:「是誰把解藥給他吃了,快給我將他拿下!」

  那名弟子剛踏出腳步,被於承珠發出一朵金花,打中穴道,雙臂伸出,作勢擒拿,卻動也不能一動。那怪人磔磔怪笑道:「原來有張丹楓在背後給你撐腰,怪不得敢到這兒來討人!」

  仰天大笑三聲,叫道:「張大俠蓋世英名,怎的卻這樣藏頭露尾?派兩個小孩子來擾亂,自己卻躲在一邊,不怕傳出去給別人笑話嗎?相請不如偶遇,請進來同喝三杯,又有何妨?」

  于承珠見那怪人裝腔作勢,彎腰張手,作請客進來的神氣。不覺噗嗤一笑,道:「你見鬼麼?我師父現在大理蒼山,你要請他赴宴,快寫請帖讓我替你帶去!」

  那怪人絕對料不到於承珠有這樣的膽子,以為定是張丹楓和她同來,還以為小虎子也是張丹楓解救的,心有忌憚,故此不擬對他們動手,而今一聽,張丹楓還在大理蒼山,面色一沉,對小虎子道:「你聽不聽我的話?」

  兩道眼光在小虎子的面上一掃,又向於承珠狠狠地瞪了一眼,小虎子和於承珠都不自禁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,於承珠但覺目光中似有一股魔力,令人心神恍惚,不寒而慄,於承珠急忙鎮攝心神,悄悄對小虎子道:「快運玄功,不要看他!」

  小虎子呆了一呆,似是受了那怪人的催眠,卻又忽然驚醒,大聲叫道:「誰聽你的話?我只聽師父的話。我的兩位師父呢?」

  那怪人道:「你的兩位師父不是我的對手,給我打跑啦!」

  小虎子叫道:「胡說,我兩位師父蓋世英雄,你夠他打?」

  那怪人道:「好,你不信我就帶你看他們去!」

  瞪著眼睛,一步一步向小虎子行來,面上卻露出極其詭異的笑容。

  於承珠暗叫不妙,一揚手打出三朵金花,那怪人冷笑道:「米粒之珠,也放光華!」

  舒掌一揮,五指疾彈,只聽得錚錚數聲,三朵金花都給他彈得向側方斜飛,嵌入殿上樑柱之中,列成了一個品字形,按照這個方位,若然是打在人身之上,那就是左乳突穴、右乳突穴和臍門穴了。三朵金花分打三處穴道,竟然被他揮手之間,全數彈開,而且方向不變,這手功夫,確足以驚世駭俗。於承珠也不禁變了顏色。要知于承珠的金花,四邊鋒利,從無人敢用肉掌來接,這怪人卻只用手指輕彈,便能將金花彈飛,聽那錚錚之聲,竟似碰到金屬一般,好像他的手指竟不是血肉做的。

  於承珠叫道:「小虎子,快用龍拳!」

  她的青冥劍也立即出鞘,小虎子在前,「蓬」的一拳,先擊中了那個怪人。其聲有如敗革,小虎子年紀雖小,這一拳少說也有三四百斤氣力,那怪人竟是連身軀也不晃動一下,揮袖一拂,又將於承珠的寶劍蕩開,哈哈笑道:「寶劍雖利,能奈我何?」

  側目斜視,卻盯著小虎子道:「哼,你敢不聽我的話!」

  小虎子又是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,於承珠揮劍急上,唰,唰,唰,驚雷迅電般地疾使連環三劍,那怪人傲慢之極,過於大意,仍然施展飛袖的功夫,想用內力蕩開於承珠的寶劍,那知百變玄機劍法端的是變化莫測,要不然怎能稱得上天下第一精妙的劍法,於承珠兩劍虛削,最後一劍,突然轉換方位,只聽一聲裂帛,那怪人的長袖已被削去了半截。

  於承珠暗叫可惜,這一劍她原是想削斷那怪人的手腕的。雖然如此,那怪人的傲氣亦已消了幾分,一轉身,避開了於承珠的一劍,小虎子又是蓬的一拳,打中了他的小腹,忽覺他的小腹卻有一股吸力,拳頭拔不出來,小虎子漲紅了面,剛叫得一聲:「姐姐」,陡地似騰雲駕霧般地給那怪人拋起,於承珠大驚,一招「天河倒掛」,反手削他臂膊,那怪人右邊長袖一卷,把寶劍一裹,於承珠劍鋒一顫,又把他的長袖割斷,心念方動,想趁勢刺他胸膛,卻忽地聞到一股異香,從他的袖管中飛出來,於承珠急忙閉氣抵禦,劍尖尚未刺出,卻被那怪人點中了穴道。那怪人哈哈笑道:「我倒想容你把劍法使全,看看玄機劍法有何等精妙,只可惜我要款待貴賓,難以奉陪了。」

  於承珠與小虎子都被點了穴道,被那怪人雜置在廊下的弟子行列中,於承珠不能動彈,心頭卻還清醒,好奇之念,油然而生,不知這魔頭的賓客,又是何等樣的怪人?只見那怪人換過衣裳,命令奏樂。樂聲一停,兩個人走了進來,於承珠忽覺眼睛一亮,但見來的乃是一男一女,那女的竟然是金髮的西域美人,只見她長裙曳地,儀態萬千,自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。如此貴婦出現在如此怪異的地方,真是令人難以想像。

  那男子身長貌秀,有如玉樹臨風,一眼瞥去,卻不知他是胡人還是漢人?他穿的乃是胡服,高高的鼻子,雙眼熠熠有光,但卻是黃色的皮膚,黑色的頭髮,面貌也似漢人,這時男女牽手同出,態度甚是親熱,小虎子看得出神,於承珠卻在心想:他們是不是一對夫婦呢?

  忽聽得那男子說道:「多謝王爺你的招待,我們在貴堡已打擾多日,實在不便久留,今日告辭了。」

  說的乃是漢語,不過有些生硬,好像是遠離了家鄉的歸客,鄉音未改,但已不能說得流暢自如了。

  於承珠暗暗嘀咕:「這殭屍般的怪人是那門子的王爺?」

  心中疑雲大起。須知於承珠乃是閣老于謙的女兒,對明朝的體制大致知道,明朝自太祖朱元璋開國之後,雖然分封各王子到各地為王,但並未聽說有皇子封到貴州來的,而且即算是王爺,他的「王府」也不會設在這樣的荒山幽谷之中,那分明是冒充的了。

  那殭屍般的怪人對他們執禮甚恭,面上堆滿笑容,躬身說道:「小王得蒙公主和駙馬光臨,真是三生有幸。駙馬既執意要走,小王也不便久留。但此去中國京都,山長水遠,路途不靖,必須有能人護送,才得安心。」

  於承珠更是驚奇,心道:「果然是一對夫婦,不知是那一國的公主。既然貴為公主,何以沒有隨從,中國雖號稱上國,但國勢衰微,很久以來,已沒有遠方國家的使者來朝貢,更何況公主親臨,而且即算是他們代表本國,要到北京朝貢,也不須取道貴州,要不須穿過這樣的窮山峻嶺,事情怪誕不絕,疑團百出,莫非又是假冒的不成?但看這兩人神氣,均是雍容華貴,自有一種尊嚴,卻又不似假冒。」

  于承珠百思莫解,暗暗納罕。

  那被稱做駙馬的男士稍稍現出躊躇的神色,半晌說道:「我們本來有兩位異人相送,中途失散,久候不來,我們只好先走了。」

  那怪人道:「這樣不成,不如我派人護送公主和駙馬吧,請駙馬將國書和禮物交托給他,此人是有名的勇士,武功高強,忠實無比,駙馬可以放心。」

  那駙馬搖搖頭道:「不必啦,禮物我已付託給那兩位異人,我們空身上路,沒有什麼顧慮,路上縱有些毛匪,我大約也還對付得了。」

  那怪人又賠笑說道:「駙馬爺文武兼資,小王佩服得很。但公主到底是金枝玉葉,即算是僅受驚恐,那也很不值啊。噢,駙馬你說的那兩位異人是不是一黑一白的印度珠寶商人,名叫黑白摩訶的孿生兄弟?」

  那駙馬奇道:「貴王怎麼知道?」

  那怪人道:「他們派一個小徒弟到這兒說的,我還不敢相信,原來真是他們。」

  那駙馬喜道:「黑白摩訶的小徒弟在那兒?」

  那怪人道:「在這兒!」

  立即走到眾人中將小虎子拉出,於承珠冷眼旁觀,知他已用極俐落的手法解了小虎子的穴道,但卻還是暗扣著小虎子的脈門。

  小虎子打了一個冷戰,乖乖地跟著那怪人走,于承珠好生懷疑,心中想道:「小虎子素性倔強,雖然脈門受制,也不應如此服貼?」

  仔細一看,但見那怪人冷森森的目光,緊緊地盯著小虎子,小虎子竟然顯出精神恍惚的模樣,於承珠大為著急,卻叫不出聲來。

  只聽得那怪人問小虎子道:「你和你的黑白師父一路同來的是麼?」

  小虎子道:「不錯。」

  那怪人道:「你到這兒來找師父,是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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