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 |
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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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海山道:「這個我可不知道了。」鐵鏡心眼光向石文紈一掃,石文紈囁嚅說道:「這個我也不知道。」于承珠十分奇怪,心道:「石驚濤是因為盜了大內寶劍,大鬧皇宮,這才逃亡海外的。鐵鏡心是他的得意高足,怎麼會不知道?看石文紈的神情,她分明是知道的,為何卻又不告訴大師兄?」若是在一年之前,于承珠心直口快,一定會將所知告訴鐵鏡心,這一年來多少經過了一些磨練,稍稍懂了一點人情世故,話到口邊轉念一想,心道:「石驚濤瞞著這個徒弟,其中定有道理。石驚濤盜寶鬧皇官等事,武林中知道是他幹的,也只有我太師祖等有限幾人,師父信得過我,才肯將這些江湖上成名人物的隱秘告與我知,我豈可隨便亂說。」 成海山道:「葉大哥的意思,叫我送他們二位到達之後就回來相助台州的民團守城,師兄你說如何?」鐵鏡心道:「唔,也好,等我向知府保舉你便是了。師妹,你呢?」石文紈道:「我也願留在此助成師哥。」成海山道:「葉大哥很盼望你也幫他。」 鐵鏡心稍一沉吟,道:「好吧,待我先回家稟告父親。我聽說葉宗留現正處在危難之境,抗倭大事,人人有責,我去是應該的。」他說得很平淡,但于承珠卻聽出他自負的心情,好像他一去什麼都會好轉,不知怎的,心中又感到些微不快,但想到鐵鏡心確實是個大有本事的人,心中的不快,迅即又煙消雲散了。 傍晚時分,鐵鏡心回來,神情有點失望,成海山道:「我父親一得保釋之後,就離開台州,進省去了!呀,我千里迢迢地趕回來救他老人家,卻見不著他一面。」于承珠又感奇怪,心道:「父子骨肉連心,鐵鈜怎麼不等他兒子的案子終結就走開了?是有人逼他如此的?還是他害怕這危城不可久居?」成海山道:「那麼大師兄明天同我們一道走麼?」鐵鏡心仰天吟道:「英雄血灑胡塵裏,國難方深那管家!走,當然走!」 第二日一早,鐵鏡心、于承珠、張黑、成海山等人離開台州,由成海山帶路,走了兩天,到達義軍駐管之地。那是濱海的一座山頭,這座山是仙霞嶺的支脈,雖然不算峭拔,卻也山高林密,義軍的管地就在密林之中,四人走入山中,隨處見到義軍或在斬柴,或在種菜,衣衫襤褸,可以想見他們支持的艱苦,但人人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面操作一面談笑,並無愁苦之容。于承珠甚是佩服。鐵鏡心卻在想道:「這些烏合之眾,怪不得難以抵敵倭寇,我可得助葉宗留給他好好整頓一下軍隊才行。」 葉宗留聽得他們到來,極為高興,立刻請他們到帳中相見。那帳篷是用牛皮做的,算是最好的了,但也有幾處破爛。 鐵鏡心、于承珠等走入帳中,只見幾個人一同迎了出來,其中一人短鬚如戟,黑漆發光的臉,穿著補了幾個綻的土布衣裳,活像久經雨淋日曬的鄉下長工,一見他們進來,立刻伸出兩隻又大又黑的手掌,叫道:「日日盼望你們,真是想死我了,這位是鐵公子麼?」雙掌一拍鐵鏡心的肩頭,在他自是表示親熱,一拍下來,鐵鏡心的衣裳登時現出兩個黑掌印,四人之中,鐵鏡心的衣裳最為整潔,料子也很不錯,那大漢一拍之下,立刻發現,賠笑說道:「哎呀,弄髒了貴客的衣裳了。」急忙替鐵鏡心輕輕拂拭,他想是剛剛從地上回來,指甲也還沾著塵土,越拂越髒,鐵鏡心頗有點尷尬,抱拳說道:「這位是葉統領麼?」,「統領」是義軍公推他做的,可並不是朝廷的命官。 那漢子哈哈笑道:「什麼統領,我叫葉宗留,弟兄們或者叫我做葉老黑,或者叫我葉大哥,你們不必和我客氣,我比你們癡長幾歲,我托大一點,你們叫我做葉大哥也就行啦。」鐵鏡心暗道:「在台州幾乎日日聽到葉宗留的大名,人人都說他是了不得的漢子,卻原來是個鄉下佬的模樣。」他可不知,葉宗留豈止是「鄉下佬」,還是個當時社會所賤視的當礦工出身的。他手下的弟兄,有許多就是他礦場上的夥伴。 于承珠將畢擎天和周山民的親筆書信交了給他,葉宗留打開一看,道:「哈,有好多字它認得我,我不認得它。你給我唸。」隨手將書信交給旁邊一人,那人約莫四十多歲,背有點佝僂,衣服雖然也打了許多補丁,洗得還潔淨,看樣子似乎是他的師爺,接過兩封信念了,無非是表示願同心抗倭,不日即將率眾來到等語,只有畢擎天的信尾附有兩點說話,說的是:「久仰吾兄大名,東南沿海得以少免糜爛,全仗吾兄之力也,弟忝位五省龍頭,自慚德薄,當在吾兄帳下,聽候驅馳。」 葉宗留聽了哈哈大笑道:「畢擎天寫信,怎麼也這樣文縐縐的,這信一定也是他的師爺代筆的,他是乞丐頭兒,我是礦工頭兒,正好搭檔,他本事比我大得多,我正要奉他做大哥,這些弟兄都交給他使喚,他卻和我客套,這豈不太笑話嗎。哈,哈!這封信一定不是畢擎天親筆寫的!」豈知這封信正是畢擎天親筆寫的,畢擎天貌雖粗魯,內裏卻甚有機心,他祖先是張士誠手下的大將,子孫要做十年和尚,十年乞丐,乃是家規,所以畢擎天並非一般乞丐!他乃是粗通文墨的。 鐵鏡心聽了,微感不快。鐵鏡心是無意與葉宗留爭位的,但他聽得葉宗留對畢擎天如此推崇,人還未到就準備讓位了,顯見葉宗留對畢擎天更為著重,鐵鏡心心裏可有點不舒服。 于承珠的想法卻又完全不同,于承珠想道:「畢擎天其實處心積慮,想做首領,卻偏偏惺惺作態,比起葉宗留的光明磊落,品格上那是有所不及的了。」 義軍被困山中多月,全軍上下吃的都是糙米野菜,這晚為了鐵鏡心他們初到,特別烤了一隻野豬待客,糙米雜有許多穀殼砂子,于承珠本來吃得不慣,但見葉宗留殷殷勸客,盡把大塊大塊的野豬肉夾在鐵鏡心和自己的碗裏,于承珠反而感到慚愧不安,不知不覺地扒了兩碗糙米飯,比平時還吃多半碗。 于承珠等四人被招待在一個新搭好的帳篷中住宿,也是牛皮帳篷,新淨完整,不怕漏雨,比葉宗留自己住的那座帳篷還好,也很寬敞,于承珠、鐵鏡心、張黑、成海山等四人各佔一角。 這一晚,于承珠翻來覆去睡不著覺,腦海中接連翻出幾個人的影子,先是張丹楓,再是鐵鏡心,然後是畢擎天,最後是葉宗留。「嗯,鐵鏡心是有幾分像我的師父。」這印象在長江初會之時,于承珠就已有了,如今鐵鏡心的影子隨著張丹楓的影子飄過,這印象便更分明。于承珠不覺從心底笑了出來。但轉瞬之間,另一個念頭又在心中泛起,忽覺得鐵鏡心雖有幾分像張丹楓,但卻有更多的地方不似,他們好像是並不屬於同一類型的人,分別在什麼地方?于承珠一下子可答不出來,這個印象是今晚才有的,也越來越分明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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