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大捷之後,葉宗留重新整頓義軍,並與各地民兵聯絡,事務繁忙,對於承珠神色如常,毫無半句風言風語,於承珠也猜不透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子。

  過了半月,義軍經過整編,戰意昂揚,葉宗留下令開拔出山,與各地民兵聯合,一連打了幾次勝仗,將倭寇趕到離海邊只有十多裡的西塢,倭寇得到一批從國內來的浪人支持,兩軍仍在相持,葉宗留分兵堵住倭寇的去路,只留下向大海的這一邊,免它向內地流竄,正在準備決戰,一日,倭寇的統帥忽然派遣了兩個使者前來下書。那兩個日本使者態度傲慢,葉宗留接過書信,只見上面寫著:「貴我兩軍,相持不下,易不小休?敝軍明日舉行秋季武道大手合,稽之貴國古史,列國相爭,亦有觀兵射禦之賽,貴軍健兒,其亦有意前來角逐乎?」

  「大手合」是日語的大比賽之意,看來這封信是投降倭寇的無恥文士所寫,用中國的史實,又用日本的名詞,不倫不類,鐵鏡心將信中的意思解釋給葉宗留聽,說道:「倭寇請咱們參加他們軍中的武道比賽,定無好意。春秋戰國之時,列國相爭,雖然也常有敵對的兩國,在春秋佳日,雙方停戰,作射箭騎馬的比賽,但那到底是自己人之間的紛爭。如今咱們是對外作戰,倭寇亦不是日本的正式軍隊。即依古禮,亦不能作為『敵體』看待,這封信亂引中國的史實,不值一哂,依我說不必理它,將這兩個使者打五十棍,驅逐出去便罷。」

  畢擎天笑道:「虧你還有心思去討論他的信寫得對是不對,乾脆扯碎了轟他出去。」

  葉宗留沉吟半晌,忽道:「倭寇詭計多端,但如今咱們的兵力足可應付,也不必懼。好吧,咱們索性將計就計,就去參加他的什麼大手合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大哥有什麼計策?」

  葉宗留微笑道:「臨機應變,一時也難以說定,只是咱們挑幾個有膽量的壯士前去,即在千軍萬馬中也能奪關闖出來的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我和於承珠去。」

  畢擎天側目瞧視,笑道:「鐵相公,這是性命相撲之事,可不比吟詩作對啊。」

  鐵鏡心勃然變色,葉宗留道:「鐵公子武功超卓,料想不會失手,不過多去幾個人也好,畢大哥,你也有意去趁熱鬧嗎?有你去那就更穩當了。」

  畢擎天最初本來是沒有意思去的,後來聽得鐵鏡心要邀於承珠同去,心中妒忌,也想出聲同去,但卻又顧到自己「盟主」的身份,不便開口,卻喜葉宗留請他也去,占了身份,當下笑道:「大哥有命,豈敢不遵?」立即便答應了。

  於承珠、鐵鏡心、畢擎天另外加上義軍的頭目鄧茂七、鄭趕驢共是五人,第二天依約到了倭寇軍營,只見他們在海濱辟出一片廣場,數千倭寇圍擁四周,廣場中有幾十個日本武士相撲為戲,一見畢擎天他們進來,立即停止,上前歡迎,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士伸出手來,用日語說道:「支那武士勇氣可喜,咱們親近親近!」

  畢擎天搶在前頭,伸手與他一握,畢擎天用的是金剛指力,想把這個武士的手骨捏碎,那知用力一捏,只覺敵人五指如鐵,指力竟然也是強勁非常,畢擎天固是暗暗奇異,那日本武士更是膽戰心驚!

  那日本武士名叫石井太郎,是新從國內來的八段武士,不但柔道、刀法都是出色當行,而且全身骨骼自幼用藥水浸過,堅如鋼鐵,他也是想把畢擎天的手骨捏碎,那知卻被畢擎天的金鋼指力反擊回來,指骨隱隱作痛,這一驚非同小可,急忙放開了手,又待和於承珠握手,於承珠嘻嘻笑道:「免禮啦!」

  腳尖一起,將一塊石頭踢得粉碎,石井更為吃驚,心道:「這個俊秀的小夥子敢情比那個大個子更厲害?」

  不敢再試。卻那知於承珠是暗中使詐,她的指力實在還不及石井,而且也不願和他毛茸茸的大手相撞,所以暗睹使力將腳下的石頭踏了幾下,她穿的鞋是鑲有鐵片的「刀馬鞋」,加上她用的是正宗的內功勁力,踏了幾踏,石質已經鬆軟,再裝作被石頭絆腳的樣子,鞋頭一踢就將石塊踢碎了。

  石井銳氣一折,不敢多事,將畢擎天等引進廣場,場中一個武士,兩邊太陽穴鼓起,相貌雖然醜陋,眼光卻炯炯有神,石井介紹道:「這位是此次大手合的仲裁長,我國鼎鼎大名的九段高手長谷川!」

  鐵鏡心精神一振,他們與倭寇作戰以來,碰到最高段的只是七段,想不到如今在此會碰到一位九段高手,自然禁不住興奮起來。

  那長穀川高傲之極,他身為九段高手,已不必參加比賽,而是以總裁判的身份,主持比賽,對鐵鏡心等人漫不為禮地點了點頭,道:「好吧,我們現在正在比試角力,目下場中得勝的是七段武士近衛三郎,你們誰下去和他試試。」

  他說的是日語,自有通譯譯成漢語。

  鄧茂七對畢擎天道:「其他的武藝我可不懂,笨氣力還有幾斤,待我試試。」

  出去和近衛三郎相撲,不過幾下子,就給近衛摔了一跤,日本人哈哈大笑,鐵鏡心暗皺眉頭,心道:「鄧茂七是義軍的副統領,怎的如此不濟?」

  鄧茂七一摔倒便爬起,又是不過幾下子,又給近衛用柔道手法摔了一跤,那知鄧茂七一觸地又跳起來,仍然拚命相撲。如是者七八次之多,近衛用各種厲害的手法摔倒他,總不能叫他受傷,總是一摔倒使起。原來鄧茂七練的是外家硬功,又在礦山磨練了幾十年,皮粗肉厚,就是用石頭砸他,他也頂得住,摔那麼十下八下只當抓癢,依用力摔跤規矩,敵人只要還能跳起,有力氣繼續角鬥,那就不能休止,近衛三郎摔他不倒,心中慌了,鄧茂七忽地大喝一聲,把近衛三郎的臂膊一扳,一摔就將他摔出幾丈之外,近衛的額角碰在石子上,穿了一個大洞,流血不止,休說爬起,連動也不能一動。

  日本武士大嘩,立即有一個人跳了出來,拔出倭刀,在空中虛劈兩刀,呼呼作響,高聲叫道:「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地比刀來得爽快。」

  於承珠嘻嘻一笑,步出場中,卻不拔劍,而解下了一條束腰的綢帶。

  場中的日本武士莫名其妙,那使大刀的名叫小昭,也是個七段好手,見於承珠揮舞綢帶,狀如兒戲,怪而問道: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你們不是說要比武嗎?」

  小昭道:「既是比武,為何不拔出劍來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我們中國的規矩,比武要看對手,所用的兵器也就因人而施,對付你嘛,不值得我拔出寶劍……」綢帶一揮,矯如游龍,一笑接道,「這便是我的兵器。」

  他們之間的對話,當然是通過通譯說的,通譯已把於承珠輕蔑的語氣減了幾分,但小昭還是可以看得出於承珠對他輕蔑的神色,氣得哇哇叫道:「你要用這根帶子來對付我的寶刀?」

  於承珠道:「不錯,我還要讓你先劈三刀!」

  通譯把這話傳了過去,小昭勃然大怒,霍地揮刀便砍,喝道:「好,你便用帶子擋吧!」

  這一刀劈得又狠又疾,旁觀的日本武士大聲喝采,於承珠故意賣個破綻,讓他的刀劈到胸前,纖腰一折,便避了開去,姿勢有如風中擺柳,美妙非常,鐵鏡心看得出神,喝了聲采,忽地心中一動,想道:「這一閃一避,剛健之中顯出婀娜,咦,于兄弟的身法怎麼似個女子?」

  平時無心相向,並不覺得什麼,這時卻忽地觸了起來,聯想起諸多痕跡:于承珠在人前從來不肯脫下外衣,沐浴之時一定要將自己和張黑請出帳外等等,以前只道是她的習慣,而今一想,不覺呆了。忽見畢擎天狠狠地向他瞪了一下眼睛,鐵鏡心悚然一驚,只聽得場中一片喧鬧,原來於承珠又用美妙的身法避過了小昭的第二刀。

  小昭第三刀連環斫至,這一刀用的是神風刀法,刀光閃閃,把於承珠的前後左右全都封住,不論她怎樣閃避也閃不開,滿以為這一刀定能砍中,於承珠忽地用個「一鶴沖天」之勢,身子突拔起數尺,小昭那一刀剛好從她的鞋底削過,日本人那曾見過這等輕功妙技,連在場邊替小昭助威的那群武士也情不自禁地喝起采來。小昭手足無措,倭刀尚未收回,只見於承珠已落在一丈之外,笑盈盈地將綢帶一揮,道:「三刀已過,輪到你接我的了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