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四一


  周山民道:「不,論到雄才大略,畢賢弟,你勝我遠甚,而且你是北五省的大龍頭,這五省的綠林和幫會都聽你的,你既得地利,又得人和,若要推舉抗倭的首領,非賢弟不可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小弟托庇,做了個大龍頭,但大哥在前,小弟豈敢僭越?何況,若論到地利人和,當地的葉宗留和鄧茂七等人,那又要比小弟更強了。」

  潮音和尚大笑道:「又不是做皇帝,何必你推我讓。依我說強龍不壓地頭蛇,哈,我說錯啦,畢老弟是名正言順的大龍頭,怎能比作地頭蛇了,我的意思是,畢老弟是主,周寨主是客,若要推舉首領,畢老弟該當仁不讓。至於葉宗留和鄧茂七,他們早就說過,不論是畢大龍頭或周少寨主到來,他們都忠誠擁戴。畢老弟,不必多說啦,你就是要做皇帝,我潮音和尚也一力保你登基。」

  三人都哈哈大笑,畢擎天尤其笑得響亮,不知是笑潮音和尚的戇直,還是為他的一力推戴而得意。于承珠在裡房只聽得他故意謙讓了一番,終於答允了。

  這一瞬間,於承珠陡然覺得心中作悶,畢擎天那粗獷的笑聲,越發惹起她的反感。於承珠不由得暗自想道:「原來此人貌似粗豪,卻也甚有機心。他明明要做頭兒,卻偏有許多做作!不過他肯派遣北五省的綠林豪傑抗倭,那倒是大功一件。」

  只聽得外面潮音和尚又道:「救兵如救火,明日我便趕往雁門關外,傳周寨主的綠林箭。畢老弟,你明日也先帶隨你來的人到台州去吧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那有如此簡單,我還要回山東本寨,召集各家寨主,各路龍頭,再說我這大龍頭的職務,也得稍作交代才行呀。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你派人回去傳令不行嗎?」

  畢擎天笑道:「此等事情,豈能遣人替代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台州的抗倭義軍,形勢危急,最少也得有個得力的人前往報訊,好振奮軍心才是。」

  周山民苦笑道:「誰去呢?」

  石翠鳳道:「我去!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你要守護周大哥,如何能去?」

  畢擎天躊躇不語,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:「我去!」

  卻原來是於承珠走了出來,畢擎天抬頭一望,和她眼光碰個正著。畢擎天心中一蕩,想道:「若留得她在我身邊做個幫手,那真是最好不過!」

  「那真是最好不過!」

  潮音和尚哈哈笑道:「我怎麼沒有想起你這個娃娃?哈哈,你肯去那真是再好不過!」

  畢擎天被潮音和尚的笑聲驚醒,只見于承珠冷冷地看著自己,緩緩說道:「畢大龍頭,煩你修書一通,覆台州抗倭的義軍首領,好讓他們得知,援兵就要到來。我馬上給你送到台州去。」

  這家主人不是個普通的獵戶,他還精于歧黃之術,是個醫生,家中備有紙筆,聽了於承珠的說話,立刻拿來,放在畢擎天的面前,畢擎天雙眼一掃,只見眾人的眼光,都在望著於承珠,於承珠的神色十分平靜,有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光輝,畢擎天禁不住心中一動,面對著這樣一個少女,既是愛慕,又是敬佩,心中想道:「好一個孤身女子,為了抗倭,竟敢身入虎狼之地,千里傳書,我是個自命為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,豈可不如她了。」

  這一瞬間,忽覺得自己适才的想法,想永遠留著她在自己身邊的想法,十分渺小,一抬頭,又碰著於承珠那如劍一般的眼光,好像看穿了他的肺腑,畢擎天禁不住面上一熱,慌忙低下了頭,避開於承珠的眼光,抓起狼毫,立刻在紙上疾書,不一刻就把信寫好了。

  潮音和尚道:「畢老弟,你也給我寫兩封信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寫給誰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一封寫給葉宗留,就說我到雁門關外請兵,叫他安心。另一封寫給長江邊上的一個舟子。」

  畢擎天詫道:「一個舟子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承珠人生地不熟,也得有人帶她去見葉宗留呀。這個舟子名叫張黑,住在靖江,是葉宗留派在長江邊上,專司聯絡之職的。你說這個小姑娘是我的師侄張丹楓的徒弟,叫他好生照顧。」

  待到畢擎天把信寫好,晨曦已透進窗戶,眾人一夜未睡,只因胸中熱血沸騰,卻無絲毫倦意。于承珠將信藏好,向眾人斂身一禮,朗聲說道:「多謝畢大龍頭,多謝周寨主和師伯祖,我先走了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你就走了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救人如救火,天快亮了,我不走待何?」

  眾人送出門來,於承珠跨上白馬,便在晨光曦微之中,揚鞭東去。畢擎天好生惋惜,但卻怎說得出口要將她留住?

  照夜獅子馬日行千里,兩日之後,就到了長江邊,但見煙波浩渺,水天相接,江濤滾滾,於承珠頓覺胸襟開闊,朗聲吟道: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多少英雄豪傑」。想起張士誠當年與朱元璋在長江決戰之事,心中十分感慨。

  第二日到了靖江,依著住址在東門之外找到了那個舟子張黑,將潮音和尚的信交給他,張黑歡喜無限,道:「于相公,你來得正是時候。台州沿海又來了兩股新的倭寇,義軍處境更為危急,咱們的援軍雖然未到,畢大龍頭那封信等於給他們吃了定心丸,軍心一振,就不怕了。」

  當日張黑就備了小舟,渡於承珠過江,照夜獅子馬不便攜帶,留在張黑家中。

  小舟如箭,順著江風,疾行而下,於承珠立在船頭,遙望水天相接之處,激越情懷,難以自抑,正想與張黑談論抗倭之事,忽聽得岸上有人叫道:「舟子,舟子!」

  只見一個少年書生在江邊招手叫喚,張黑詐作不聞,雙槳一劃,小舟順流而下,那書生趕上兩步,氣喘吁吁地又叫道:「舟子,舟子!」

  於承珠道:「出門之人,該與人方便,撐回去讓他上船吧。」

  張黑道:「江湖險惡,咱們有事在身,假如搭了一個壞人,那豈不誤事?」

  於承珠笑道:「一個文弱書生,何須顧慮。」

  張黑見她如此說,只好停船,那書生好不容易地趕到,曳起長衫,接著張黑拋過來的槳,跳上船頭,身子搖搖晃晃,一隻腳踏了個空,幾乎跌下水去。於承珠伸手一拉,暗用勁力相試,那書生身子一傾,幾乎跌入於承珠的懷中,於承珠急忙將他扶住,那書生兀自晃了幾下,才穩得住身形,於承珠心道:「習武之人,碰著外力,必生反應,這書生看來非但不會武功,而且弱不禁風,張黑確是過慮了。」

  那書生汗流滿面,氣喘吁吁,掏出一張絲帕,慢條斯理地拭汗,好半天才說得出話道:「多謝了!」

  于承珠請那書生到船艙坐走。拱手說道:「請問兄台貴姓大名,渡江何事?」

  那書生道:「小弟姓鐵,賤號鏡心。家父有病,小弟要趕回台州探望。」

  於承珠心中暗笑,這書生文弱雅靜,與他姓氏可是大不相稱。說道:「那好極了,小弟也是要到台州去的。」

  書生道:「如此說來,渡江之後,咱們還是同路。請教兄台高姓大名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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