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四〇


  原來在玄機逸士門下弟子之中,潮音和尚氣力最大,武功卻是最弱,張丹楓雖是師侄,卻比他強了不知幾倍。

  但雖然如此,潮音和尚倘若是不急不躁,仗著他登峰造極的外家功夫,還可以和陽宗海打個平手,一動了氣,狂呼猛掃,久攻不下,氣力漸漸消耗,加之他一邊臂膊受傷,更是難以持久,三十招過後,陽宗海嘿嘿冷笑道:「我道是誰,使得這樣剛猛的天魔杖法!原來是張丹楓的師伯。可惜你似笨牛一樣,全不懂得上乘武功的奧妙,且待我指點於你。噬,這一杖不應如此橫掃,這一杖用的勁道不對!」

  他是有意激怒潮音和尚,潮音和尚果然中計,恨不得一杖將陽宗海打死,高手相鬥,那能動氣,一怒杖法便亂,陽宗海哈哈大笑,劍法一變,著著反攻,劍勢如虹,殺得潮音和尚慌忙回杖護身,攻守之勢,頓然一變。

  於承珠瞧不過眼,按劍欲起,但潮音和尚輩份比她高出兩輩,自己上去相助,卻又怕他掛不住面子,手心暗扣三朵金花,想道:「我不如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。」

  正在躊躇未決,忽聽得白馬一聲長嘶,周山民叫道:「有賊子暗算!」

  於承珠一回頭,只見那名叫褚玄的短小精悍漢子,不知什麼時候,偷偷摸摸地摸到一塊岩石後面,正曳開彈弓,想打周山民,卻給白馬發現了。現在他正用彈子打白馬哩。

  於承珠大怒,金花飛出,先不打陽宗海,三朵金花都奔向褚玄,喀嚓一聲,第一朵金花將褚玄的彈弓打得從中斷裂,彈弓兩邊彈起,褚玄虎口流血,說時遲,那時快,第二朵金花又到,褚玄一縮頭,頭上一片沁涼,金花五朵花瓣都是鋒利的刀片,將他一大片頭髮削去,頭皮也刮傷了,褚玄嚇得魂不附體,抱頭一滾,他擅長北派的滾地堂功夫,這一滾還真算躲閃得快,第三朵金花從離開他後腦五寸左右飛過,卻沒有傷著他。

  於承珠正想再打,忽聽得馬蹄聲來得甚急,褚玄剛滾下山坡,一個魁梧奇偉的大漢已策馬奔上,忽地跳下馬背,朝著褚玄就是一腳,褚玄一閃跳起,一照面就給那大漢擒著,周山民大喜叫道:「畢賢弟!」

  那大漢叫道:「是周大哥嗎?」

  口中說話,手底卻是極為狠辣,扼著褚玄的咽喉一捏,呼的一聲,將他拋下山麓,褚玄連叫也叫不出來,便給他摔下去了。

  陽宗海正在得手,招招進迫,占盡上風,忽見畢擎天殺到,只一照面就將褚玄摔死,不由得吃了一驚,心中想道:「畢擎天、潮音和尚與于承珠三人,若然單打獨鬥,都不是我的對手,但若聯手攻我,那我可是難於抵敵。」

  陽宗海此人久經陣仗,抱定能勝則戰,不能勝即走的主意,猛攻三劍,將潮音和尚逼退幾步,陡地飛身便走,潮音和尚氣得大呼小叫,卻追他不上。他那匹馬是大內禦馬,一上馬背,轉瞬之間便奔下山坡,看不見了。

  畢擎天與潮音和尚見過,各道仰慕之忱。周山民道:「畢賢弟,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畢擎天道:「我聽說大哥南下,歡喜之極。只是有些瑣事在身,不能早來迎接。所以先派畢願窮來,他和你已見過了。」

  周山民歎口氣道:「見過了。這次咱們可折損了不少人呢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大哥寬心,除了有限幾人外,其餘的人我都救出來了。」

  周山民大喜道:「你是怎麼救出來的?」

  畢擎天道:「我和十三家寨主快馬騎來,正好碰著官軍,大殺一頓,官軍之中,只有那婁桐蓀最為厲害,其餘的人,卻阻擋咱們不住。婁桐蓀見勢不好,立刻撤退,被俘虜了的弟兄,大半都救回來了。我聽說你們向這邊退走,就跟著馬跡尋來。」

  周山民道:「那老掌櫃呢?」

  畢擎天道:「救回來了。」

  周山民道:「那孟長生呢?他是郭老英雄的弟子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他受傷最重,不能跳躍,被押在囚車之中,婁桐蓀親自把守,救不出來。」

  周山民一喜一憂,黯然不語。畢擎天哈哈大笑道:「只要咱們兄弟聯盟,大明的江山都是我們的,何爭在一個孟長生。」

  於承珠聽來甚不順耳,正想說話,卻又忍住。畢擎天眼光一轉,正對著她,柔聲說道:「嗯,于姑娘,咱們又碰上了,這可真是機緣呵!這回你可參加咱們的盟約了吧?」

  潮音和尚看了于承珠一眼,笑道:「原來又是個女扮男裝的,真像當年的雲蕾。你這手暗器是她教的吧?」

  潮音和尚這一打岔,將於承珠引去和他說話,畢擎天甚不高興,好不容易等到個空兒,又柔聲問道:「地圖的事出可問過你師父了嗎?這可是有關天下的一張地圖呵!」

  于承珠冷冷說道:「爭天下緊要還是救老百姓緊要?」

  畢擎天怔了一怔,道:「這話甚麼意思?」

  潮音和尚叫道:「不錯,承珠的話和她師父的話一樣。丹楓的意思也是請你們先發兵去救東南沿海的百姓,近來倭寇正在沿海一帶肆虐,你不知道嗎?」

  畢擎天道:「倭寇癬疥之患而已!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癬疥若然不理,便成大患。何況也未必是癬疥呢!畢兄,我剛從台州回來,我給你說說那邊倭寇的情形,唉,那邊可真是慘呢。」

  頓了一頓,敲了一下光頭道:「你看,我好糊塗,周寨主夫婦都要歇息。咱們還是回到那家獵戶家說吧。」

  到了那家獵戶,于承珠推說疲倦,先去睡了。周山民忍著劍傷,卻是精神奕奕,和畢擎天、潮音和尚等在大廳談論抗倭的事情。

  於承珠那睡得著,只聽得潮音和尚大聲說道:「畢寨主畢老弟呀,只要你到沿海一帶看看,你非得氣炸肚皮,發豎目裂不可。那些倭寇簡直不是人,殺人擄人,那是不消說了,他們連孩子也殺,我就親眼見過,有十幾名倭寇,用一大鍋沸湯淋一大群三幾歲的嬰孩,嬰孩們呼號哀叫掙扎,那些倭寇還在旁邊拍手笑樂呢。那天可惜我到遲一步,雖然把那些倭寇都打殺了,那群嬰孩卻救不回來了。我為此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。一般的海盜,志在劫掠,劫掠之後,便呼嘯而去;倭寇呢,可比一般的海盜狠毒上百倍千倍,他們劫掠之後,還要擄人,還要姦淫,還要殘殺,最後還要放一把火將村莊燒光,你說稍有點血性的人,能看得過去麼?畢老弟,你發不發兵?」

  畢擎天沉吟半晌,道:「發兵那是應當的。請問潮音叔叔,倭寇的厲害之處在什麼地方?他們之中也有武功高明之士麼?咱們可得知己知彼。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倭寇其實也沒有什麼厲害之處,但他們分成數十小股,彼此呼應,倒不像是烏合之眾,他們到處流竄,官軍又只是各守防地,不肯攔堵,只靠義民辦的團練,團練又沒有統一指揮,那就往往吃了倭寇的虧了。還有他們所用的倭刀卻是比一般我們所用的刀劍鋒利,在短兵相接肉搏之際,團練也往往招架不住,所以我說非得有一班學過技擊,像你們的部下那樣精銳之師去抵擋他們不可。說到武功,聽說日本的武士多練有『柔道』和『劍道』,柔道有點像我們中國的太極拳,劍道即是日本的劍法,以劈刺為主,看來也似是從中國傳過去的,但和中原習見的劍法卻又不盡相同。聽說他們的柔道劍道,都以「段」分級,最高的九段,我打敗過兩個五段的,九段的高手卻未曾碰過。」

  畢擎天又是一陣沉吟,周山民道:「就算倭寇最厲害,咱們也非去不可。潮音大師,你的馬快,我將我的令箭交付與你,另外再給你一封書信,你給我趕到雁門關外,傳我的令箭。叫他們立即混進關來,到浙江義烏集合,那時我的傷也定然養好了。我親自帶他們去,雁門關外的老巢,留下十分一二的人力,我看也就夠了。」

  潮音和尚大聲叫好,又道:「畢老弟,你呢?」

  畢擎天道:「那當然要追隨驥尾了。不過,有一件事咱們可得先商量好。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什麼事?」

  畢擎天道:「剛才聽你所說,沿海的義民和地方的團練都是各自為戰,這不大好。咱們得推一個首領。按說以周大哥的資望,那是最適當不過的了。但當地的葉宗留、鄧茂七等人,不知道肯心服麼?」

  潮音和尚大叫道:「誰肯抗倭,我就服誰。誰做首領,這有什麼問題。」

  畢擎天大笑道:「打仗的事,沒有統帥,那可不行。何況咱們還不只是打平倭寇就算了呢。這統帥是非先推定不可的,周大哥,你說是不是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蛇無頭而不行,這倒是真的。至於誰做頭兒,我可沒有意見。」

  畢擎天道:「那自然該是周大哥了,金刀寨主的威名,天下誰人不知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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