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三八


  婁桐蓀只好反身一躍,雙掌劃了一個圓弧,左擊周山民,右擊石翠鳳,周、石二人都給他逼退幾步,周山民金刀一招「順手推舟」,自左向右橫削,這一刀一面封閉著自己胸前門戶,一面砍敵人劈進來的雙掌,確可算得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好招,那知婁桐蓀的「分筋錯骨手」的確是出神入化,變化莫測,他本來雙掌齊出都是攻向周山民的,掌到半途,卻忽地左掌在右掌之背一拍,反手一揮,斜擊石翠鳳的頸項,這一掌只要給他削實,石翠鳳可就得變成個「歪頭美人」,周山民救妻情急,金刀一拖,轉過刀背,急忙拍出,那知婁桐蓀虛虛實實,他是佯攻石翠鳳,實際卻正是要誘周山民上當,周山民這一變招,立刻露出破綻,只見婁桐蓀左手一按,五指一劃,「嗤」的一聲,周山民的衣裳裂成幾片,胸口露出了五根指印。周山民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,石翠鳳搶救不及,臉色青了。

  這時間恰好一個統帶押著一小隊人過來,正是酒店中的幾個店小二和掌櫃,那個統帶一點也不知道這個「衰老」的掌櫃身懷絕技,只是循例地按照辦案的規矩將酒店中人都押出來,準備帶到營部審訊,對幾個精壯的店小二還加上手鐐,對那個老掌櫃卻因手鐐不夠用,連手腳也沒有捆縛。這隊人離開婁桐蓀不過十來步遠,婁桐蓀正要趕上周山民再劈一掌,适才在混戰之中,那老掌櫃忽地大喝一聲,一轉身就抓著了那個統帶的手臂,旋風一舞,倏然摔出,掌櫃的一點不露,用意本在保存這片店子,如今見周山民危急,一出手就是「大摔碑手」,那肥豬一般的統帶被他摔得呼呼帶風,像一個肉山般地向婁桐蓀當頭壓下。

  婁桐蓀還真地給他嚇了一跳,逼得舉手一揮,又把那統帶像肉球般地推了出去,掌櫃的叫道:「少主人快走!」

  沒命地疾奔過來,纏著婁桐蓀,周山民知道這老掌櫃不是婁桐蓀的對手,奮力舉起金刀,還想助戰,可是那條臂膊不聽使喚,金刀舉到胸口,又再垂下,於承珠快馬掠到,叫道:「快上馬!」

  石翠鳳知道這是一匹寶馬,時機稍縱即逝,不由分說,一把抱起周山民,飛身躍上馬背,於承珠倒騎馬背,左手擇長矛,右手舞寶劍,遠刺近削,硬沖出陣,陽宗海如飛趕到,在百步之內,他的輕功真不亞于駿馬,於承珠居高臨下,長矛力擲,只聽得「喀嚓」一聲,矛頭已被陽宗海折斷,但於承珠已趁著這個空檔,飛馬掠出數十步,陽宗海大喝一聲「著!」

  將矛頭作為暗器擲出,於承珠舉劍一格,那斷矛向前一跳,插入了石翠鳳肩頭,登時血流如注,陽宗海又大喝道:「放箭!」

  於承珠揮舞長矛,撥打亂箭,那匹照夜獅子馬一聲長嘶聲,四蹄疾走,端的是匹久經戰陣、慣於衝鋒陷陣的名駒,馱著三人,仍是騰躍跳縱,毫不費力,對著飛蝗般的箭雨,了無恐懼。周山民忽然嘶聲說道:「回去救那掌櫃的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再遲一會,咱們三人都逃不了。」

  石翠鳳柔聲說道:「大哥,你先脫險要緊。」

  周山民厲聲道:「他救了咱們,咱們豈可棄他?」

  忽聽得婁桐蓀一聲怪嘯,周山民在馬背上回頭一瞥,只見那老掌櫃已被婁桐蓀舉起,兩手反剪,想是已被他用「分筋錯骨手」傷了。婁桐蓀把那掌櫃的在空中一舞,拋給一個牙將,立即也發足奔來,周山民大叫一聲,一口瘀血噴了出來,暈倒馬背。石翠鳳大驚,一手抱著丈夫,一手用長刀劈刺,忍著創傷,浴血力戰,白馬衝開箭雨,所到之處,宛如波分浪裂,霎眼之間,就把官軍拋在背後。陽宗海追之不及,見白馬如此神駿,心中越發愛惜,他挽起長弓,咬了咬牙,將箭比了又比,箭在弦上,卻遲遲不發,遲疑之間,白馬早已去得遠了。

  暮色蒼茫,白馬奔出數裡之地,隱隱聽得東邊角上,有行軍鼓角之聲,於承珠怕再碰到官軍,撥轉馬頭,向西疾走,再過片刻,雜聲俱寂,四野空無一人,白馬走入了山谷的羊腸小徑,確實脫離了險境。石翠鳳精神一松,頓覺全身酸軟,搖搖欲墜,於承珠急忙抱緊了她,只見她肩上殷紅一片,血流未止,於承珠一手撕開她的衣裳,就在馬背上給她敷上了金創藥。

  周山民悠悠醒轉,正見著於承珠撕開他妻子的衣裳,一隻手伸了過來,緊緊地摟著妻子,不覺氣往上沖,喝道:「你幹什麼?」

  於承珠怔了一怔,急切之間,還未曾想起自己是個喬裝打扮的「男子」,忽聽得石翠鳳笑道:「大哥你嚷什麼?她是個大姑娘!」

  原來石翠鳳昔年曾被雲蕾喬裝戲弄,鬧出了許多笑話,有了那番經驗,故此對於同樣也是女扮男裝的於承珠早已看破了。於承珠失聲笑了出來,把包頭的方巾解下,露出滿頭秀髮,道:「周寨主,你吃這個醋做什麼?」

  日落西山,人傷馬乏,於承珠將周山民夫婦扶下馬來,細一審視,石翠鳳雖被矛頭所傷,未及筋骨,敷了金創藥之後,已無大礙;周山民被婁桐蓀的指力所傷,卻是甚為嚴重,於承珠給他服下兩顆安神靜氣能治內傷的少陽小還丹。周山民歇了一會,精神稍稍恢復,恨恨說道:「我對瓦剌敵兵,大小數百戰,從未有今日之慘敗,不意今日反傷在官軍之手,此仇我立誓必報。」

  歇了一歇,問於承珠道:「你師父呢?我們就是因為聽到朝廷將不利於他,特地來接他的,他沒有事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我師父早已避開了,他有一封信給你。」

  周山民看過了信,忽地長歎一聲道:「唉,你師父竟然不許我報仇!」

  石翠鳳道:「張丹楓說些什麼?」

  周山民道:「他說,東南沿海一帶,倭寇正在為患,若然無人制止,日後必釀成巨患。他說以目前形勢而論,瓦剌已是強弩之末,倭奴則是新張之寇,他勸我將大寨的一部分兵力,撤到江南,和東南沿海的義士,合力抗倭,這事情可不容易呵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有什麼為難之處?」

  周山民道:「我們在雁門關外,一來北人不習水戰;二來我們多年與朝廷為敵,大隊弟兄要通過官軍的防地,難於登天;三來,這,這豈不是反助了朱家天子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練到似你我這般的武功,是不是比練熟水性更難?」

  周山民道:「練武功當然比學游水更難。」

  於承珠笑道:「這可不就對了?誰都不是生來會的。北人到了南方,自然便習水戰。」

  石翠鳳道:「至於說到大隊行軍,難於通過官兵防地,我們可以叫弟兄扮成各色人等,化整為零,都混到江南來呵。」

  周山民哈哈笑道:「你們都如此說,我豈可不如巾幗?其實我何嘗不知道張丹楓說的是正理,救民於水火之中,乃是我輩的本份,豈可推辭。我就是不服氣朱家的天子,我們為他出力,他卻反過來要消滅咱們。」

  石翠鳳道:「張丹楓也沒有出過怨言,論起來他比我們更該怨恨朝廷。」

  周山民道:「好,只要我能回大寨,必定發兵。」

  他說了許多話,傷口又隱隱作痛,面上神情,甚是痛苦。

  石翠鳳道:「咱們去找一家人家,暫宿一宵。」

  但荒山靜夜,不知那裡有人家?周山民夫婦又受重傷,不便行走。於承珠想去問道,卻又不敢離開他們,正自躊躇無計,忽聽得一聲馬嘶,於承珠的白馬突然跳躍起來,也發聲長嘶,似是和那匹馬遙為呼應,於承珠大為奇怪,只見照夜獅子馬竟然不聽自己的約束,獨個兒便奔過山坡,於承珠大吃一驚,不假思索,便追上去。

  剛轉過山坳,忽聽得一聲大喝道:「好大膽的偷馬賊,張丹楓的坐騎你也敢偷?」聲到人到,月光之下,看得分明,是個濃眉大眼的和尚,拿著碗一般粗大的一根禪杖,見了於承珠,不由分說,便呼地一杖打下來。

  於承珠回劍一迎,正想說話,那和尚的禪杖潑風般地打來,有如泰山壓頂,力道強勁之極,於承珠給他逼得手忙腳亂,不敢硬接,只好施展輕靈的劍法,與他遊鬥,心中暗暗吃驚:這和尚的功力比起了緣,那可是高強得多!那和尚橫掃直劈,禪杖起處,沙飛石走,見於承珠居然擋得二十多招,面上也露出詫異之容,於承珠好不容易才緩得口氣,叫道:「大師請聽我說!」

  那和尚霍地一跳,碗口般粗大的禪杖直彈起來,喝道:「說什麼?」

  禪杖一彈一跳,只聽得當的一聲,火星飛濺,於承珠的寶劍已脫手飛去!正是:

  小鎮金刀才脫險,荒山又遇莽頭陀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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