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三六


  只見門外走進兩個軍官,都是體格魁梧,腰懸長劍,於承珠一眼瞥去,認得頭一個正是大內總管陽宗海,門內諸人都變了顏色,周山民故作鎮定,拱手說道:「好極,難得兩位大人到來,真是出門逢著貴客,請也請不到呢!」

  店家早已把桌椅重新擺好。那兩個軍官老實不客氣就坐著當門的一桌。

  兩個軍官四隻眼睛,不住價地在周山民面上溜來溜去,周山民沉著了氣,道:「請教兩位大人高姓大名。」

  陽宗海道:「兄弟小姓陽,賤名宗海。這位是御林軍的統領婁桐蓀。」

  眾人吃了一驚,陽宗海是天下聞名的四大劍客之一,婁桐蓀則是前任錦衣衛總指揮戰三山的師兄,他們的師父是晉北武學大師石鴻博、以分筋錯骨手和五行劍點穴法稱為武林雙絕,婁桐蓀的功夫盡得師父所傳,比他的師弟要高明得多。陽宗海做了軍官已是一奇,婁桐蓀也變成了御林軍統領,眾人更是意想不到。原來戰三山被張風府打死後,皇帝祁鎮遣人請石鴻博出山,假說戰三山是被張丹楓打死的,要石鴻博為他的徒弟報仇,石鴻博推以年老,但他一時糊塗,信了使者的話,一來是憎恨張丹楓不看他的情面,打死戰三山;二來也想本派武技揚名中原。遂派了大徒弟進京,祁鎮果然重用,立刻授了他御林軍統領之職。

  陽宗海和婁桐蓀占著了當門的桌子,眾人心中一凜,看樣子竟似攔門堵截,不懷好意。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趁著眾人不留意他們之際,把胖和尚拉了出來,也坐在靠近大門的一張桌子上,與陽宗海、婁桐蓀成為了犄角之勢。郭成泰嘿嘿冷笑。陽宗海的眼光在眾人面上掃過,看到了于承珠時,眼光停住一下。面上微現詫色,於承珠絲毫不懼,直著眼睛盯他。陽宗海哈哈笑道:「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功夫。座中都是英豪。今日的酒喝得最痛快了。」

  不待人勸,仰著脖子就連喝了三大杯。

  周山民拱手道:「兩位大人公事在身,兄弟不敢勸酒。喝了這三杯,大家隨量吧。要酒要飯,各人自便。」

  陽宗海道:「兄弟的公事,得老兄幫忙,想已沒有問題,這三杯酒我多謝了。」

  周山民吃了一驚,按著杯子道:「大人此話,是何意思?」

  陽宗海道:「皇上請你老兄進京!」

  周山民雖然料到陽宗海會知道他的身份,如想不到他對著自己這邊這麼多人,竟敢單刀直入,一按酒杯,昂首冷笑道:「小弟一介書生,連考幾次秀才都考不上,那有福份見當今皇上,陽大人不是說笑話嗎?」

  陽宗海哈哈笑道:「明人面前不說假話,少寨主,你文武雙全,皇上想望得緊哪。」

  那胖和尚忽然叫道:「陽大人,這位小哥的武藝也好得很呀,你要請該一併請去。」

  這胖和尚是個渾人,他那裡知道此間危機一觸即發,還以為陽宗海是好意邀請他們入京,保著他們一官半職,他佩服於承珠,也不問自己與陽宗海有無交情,便行推薦。陽宗海大笑道:「了緣大師說的是!所有這裡在座的男女英雄,我都一併邀請了!」

  陽宗海這幾句話輕描淡寫,眼中竟似全不把各路英雄看在眼內。郭成泰縱橫綠林,幾十年來從未受過人這般輕視,首先按捺不住,大喝一聲,推開座位,叫道:「好呀,陽大人請客,老朽先去!」

  陽宗海緊緊盯著周山民,看也不看郭成泰一眼,一擺手道:「那好極了,褚師兄,你接特客人。」

 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應聲而起,一推那胖和尚:「了緣大師,咱們一齊接待。」

  郭成泰飛步搶門,鐵煙杆一指,就點那漢子腿彎的軟麻穴,那漢子撲地叫滾,突然摸出一柄單刀,在地上一倒,便削郭成泰的脛骨。原來他也精於北派的滾地堂刀法。

  郭成泰「哼」了一聲,冷笑道:「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!」

  煙杆往下一挑,當作短花槍用,那漢子一滾閃開,只聽得「蔔」的一聲,郭成泰那支燒紅的煙斗已在他的膝蓋上敲了一下,那漢子的武功還算不弱,郭成泰這一記本來是用作打穴的,給他避過,但這一敲如是郭家獨有的手法,將煙斗從「點穴撅」又變成了「七星錘」使用,那漢子卻避不過了。

  胖和尚「咦」了一聲,叫道:「陽大人好好請客,你怎麼倒動起粗來了!」

  奔上去救,郭成泰恨胖和尚适才打了他的徒弟,煙杆一抖,刺胖和尚腰脅,煙杆顫動不休,在刺戮之中,又隨時可變為打穴的手法,胖和尚叫道:「好厲害!」

  一轉身雙拳齊發,左面的拳勢是龍拳,右面的拳勢是虎拳,這少林派的五行羅漢神拳,迴圈變化,妙用無窮,郭成泰年老力衰,只能巧取,不敢力接,情知這煙杆刺下,是可打中和尚的穴道,但自己最少也得挨他一拳,逼得撤招再刺,胖和尚哈哈笑道:「原來你只會吹牛,卻不敢和我硬拚!」

  邁步直上,拳出如風,霎眼之間,就一連打了七八拳,拳勢兇猛之極,有如鐵錘擊石,巨斧開山,只要中了一拳,便是筋斷骨折之禍,郭成泰展開小巧的身法,一根煙杆,時而當「點穴撅」,時而當「小花槍」,時而當「七星錘」,或刺或點或敲,也是在霎眼之間,便變了七八種手法,胖和尚打不著他,他也不敢欺身進擊,看來兩人是各有擅長,半斤八兩,胖和尚又叫道:「原來你還有這幾下散手,我倒是看錯你了,你確不是吹牛!」

  胖和尚是個渾人,說話戇直,這幾句話,倒是真心稱讚,郭成泰氣得七竅生煙,將煙杆舞得更急。

  忽聽得陽宗海叫道:「你們真的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,哈哈,那就恕我不再客氣了!」

  只聽得一聲長嘯,周山民亮出金刀,振臂一揮,金刀在空中虛劈一刀,劈啪作響,大聲叫道:「兄弟們搶門,陽大人這杯罰酒,兄弟來領。」

  陽宗海只是盯住周山民,對其他人毫不理會。但聽得「錚」的一聲,他的長劍亦已出鞘,刀劍相交,周山民的刀重,陽宗海的劍輕,周山民的金刀卻反而給他磕開,石翠鳳拔出柳葉刀,隔著一張桌子,便是一招「蝴蝶穿花」,盤旋飛舞地隔著桌子斫來,周山民一改刀勢,從斜抹變為直劈,這兩招全是拚命的招數。

  陽宗海冷笑道:「賢伉儷同來,那真是求之不得,陽某接駕了!」

  騰地飛起一腳,將桌子踢飛,擋了石翠鳳的刀,唰地一劍,刺向周山民小腹,這一劍來得輕靈迅捷,周山民刀已劈出,回招不及,百忙中抓起一個盛湯的銅鼎一擋,湯水潑了滿地,銅鼎被陽宗海一劍削為兩半。石翠鳳救夫心切,湯水濺汙了她半幅羅裙,她絲毫不覺得,跳過一張桌子,揮刀便斫,「錚」「錚」兩聲,陽宗海一招「雙龍出海」,劍勢左右一分,將兩口刀都同時架開了。

  這時眾人都已搶到門口,婁桐蓀關上了大門,當門一站。有兩個少年好漢,各舞一柄鐵錘,便沖上去砸門,婁桐蓀「嘿嘿」冷笑,忽地叫道:「都給我躺下!」

  他手法快疾之極,眾人連看都未看得清楚,那兩個少年好漢的鐵錘已是脫手飛出,厲叫一聲,雙雙倒在地上,原來都被婁桐蓀用分筋錯骨手法扭斷了手臂!眾人大驚,搶上來救,婁桐蓀出手如風——左一抓右一抓,霎忽之間,又有幾人給扭傷筋骨,這「分筋錯骨手」在混戰之時,最見厲害,一近身便得受傷。眾人不敢近身肉搏,只好用長兵器迫著婁桐蓀,婁桐蓀也不進擊,只是緊緊地把守門口,形成了相持之局。

  這時客店之中,桌倒椅翻,變成了三處的混戰廝殺之局,胖和尚與郭成泰打得難分難解,婁桐蓀擋著了搶門諸人,周山民夫婦力敵陽宗海,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早已爬了起來,裹好了膝蓋,站在婁桐蓀的旁邊,拉開一張彈弓,劈劈啪啪地亂打,他的彈子還打得真狠,有幾個想轉身幫助周山民的,都給他的彈子打退。

  這三處混戰,周山民夫婦處境最危,陽宗海的長劍霍霍展開,劍勢飄忽之極,似左反右,忽實忽虛,每一招都似同時攻擊兩人,周山民夫婦都僅能自保,雙刀無法配合,雖然並肩抵敵,卻似各自為戰。

  激戰中忽聽得「哢嚓」一聲,周山民的金刀已被陽宗海的長劍「截」了一個缺口,陽宗海用的並不是寶劍,憑著內家真力,居然能把周山民的厚背金刀弄得傷損,確是聲威奪人,周山民、石翠鳳都不禁心中一凜,陽宗海得理不饒人,唰唰兩劍,左刺周山民的「陽白穴」,右刺石翠鳳的「乳突穴」,劍勢連綿不斷,頓時把兩夫婦逼得手忙腳亂。

  忽聽得叮叮數聲,於承珠突然越眾而出,揚手三朵金花,將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所發的彈子全打落,青冥寶劍寒光一閃,直取陽宗海,陽宗海反劍一迎,想黏住於承珠的寶劍,周山民夫婦雙刀齊下,於承珠趁勢一個回劍反削,「嗤」的一聲,將陽宗海的衣袖削去半截。於承珠這兩劍是「玄機劍法」中的突襲奇招,又得周山民夫婦雙刀助攻,竟然被陽宗海閃開,心中暗暗戒懼。

  陽宗海也是吃驚非小,須知江湖之上,把他與張丹楓同列為四大劍客之一,如今張丹楓的徒弟居然能削斷他的衣袖,陽宗海自是面上無光。但陽宗海經驗豐富,雖然憤怒,卻是沉著了氣,不取強攻,每一招招數都不用老,專門尋暇抵隙,那一方露出弱點,劍勢就向那一方施展。於承珠等三人聯手,雖是稍占上風,陽宗海卻也是有攻有守。

  於承珠居中抵擋,將陽宗海的攻勢一一接去,石翠鳳忽然叫道:「喂,你是張丹楓的什麼人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是我師父。」

  石翠鳳道:「你師母好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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