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二一


  只見陽宗海長劍一挺,劍尖抵著棒端,畢擎天這淩空一擊,何等厲害,在半空中己挾著呼呼的風聲,眾人都以為這一次劍棒相交,必定比上一次還要激烈,那知雙方的兵器一攝,竟是寂然無聲,畢擎天的降龍棒就像黏在陽宗海的劍尖上似的,人也落不下來,只聽得陽宗海大喝一聲,跨前三步,長劍一甩,畢擎天連人帶棒,黏在他的長劍之上,身子懸空,竟似陀螺旋轉不停,在場群豪,莫名所以,無不驚詫。

  白衣少年與武振東等武學深湛之士自然明白,這是陽宗海有心和畢擎天較量內力,將「黏勁」和「掤勁」連同使用,以力借力,以巧降力,這正是最上乘內家功夫,那知畢擎天的功力雖較陽宗海稍遜,但他這淩空一擊,自上而下,勁道較在平地上發招幾乎強了一半,再加上他本身的重量,使勁下壓,這一棒之力,何止千斤!陽宗海雖然將他的來勢用巧勁卸開。但到底還是感受著當頭重壓,黏是黏住了,「掤」卻掤不開,竟變成了僵持之勢。

  但是陽宗海不停地在場中繞著圓圈,寶劍一伸一縮;畢擎天在上面也不停地打轉,陽宗海甩他不動,他也沒辦法自己下來,不多時,兩人都是滿身大汗。

  武振東暗呼不妙,看這情形,雖然暫時還是相持之同。但時間一久,那卻定是畢擎天吃虧,因為畢擎天厲害之處,乃在剛才的淩空一擊,一擊未能收勁,身子懸空,就不易使力了。

  武振東眉頭一皺,走出場中,對陽、畢二人一揖說道:「兩虎相鬥,必有一傷,陽大哥和畢賢弟都可以罷手了。」

  兩人似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看情形是兩家都在傾盡全力,運勁相持,罷手不能。武振東又道:「陽大哥,你是成名的劍客,畢賢弟乃是後輩的英雄,陽大哥你一向在西南發跡,若然是有意到北方地頭開一山立寨,這大龍頭之事可以好好商量呀!」

  武振東並不知道陽宗海已經做當今的大內總管,只以為他有意和畢擎天爭大龍頭之位,故出此言相勸,用說話點醒陽宗海,請他注意自己成名劍客的身份。

  那知陽宗海全然不理,他如今已占了上風,那肯收手,只見他的圈子越繞越急,畢擎天連人帶棒附在他的長劍之上,就像一葉輕舟,在狂濤駭浪之中顛簸起伏,情勢越來越險,武振東拿他沒法,想出手解開,自忖又沒有這份功力。

  正當全場人等驚心注目,武振東躊躇無計之際,忽聽得一聲清脆的聲音說道:「人家是陽大總管,才不稀罕你的大龍頭呢!」

  話聲未了,只見一朵金花,在空中一閃,「錚」一聲,恰恰打中了陽宗海的劍尖。

  這一下恰到好處,陽宗海的劍尖一歪,畢擎天在半空中一個盤旋,飛身掠下,只見一個白衣少年,衣袂飄飄,越眾而出,那金花暗器自然是他所發的了,場中群豪,連武老莊主在內,都無不驚詫,瞧這少年年紀輕輕,竟居然有這份功力!其實白衣少年這一手飛花解困,所用的全是巧勁,趁著陽畢二人的內力相推相接之際,他的暗器恰恰在這兩股大力之間輕輕一碰,所用的正是武學中「四兩撥千斤」的道理,故此便能將兩大高手一下分開,其實論起功力,他比陽、畢二人相差尚遠,畢擎天自是明白其中道理,但見那少年運用得如此巧妙,暗器打得如此之准,竟然不差毫釐,心中也是極為佩服。

  那白衣少年緩緩走出,一雙俊目在場中一掃,最後盯著陽宗海問道:「陽大總管,我可沒有說錯你吧?你服侍皇上只怕還分不過身來呢,那有工夫做北五省綠林中的大龍頭?」

  此言一出,全場震動,須知陽宗海接受祁鎮之聘,做大內的總管,還未夠一月,只是在祁鎮復辟的前夕,當時祁鎮還被囚南宮,成敗尚未可知,所以聘請陽宗海之事,極為秘密,除了陸展鵬等有限幾人之外,江湖之上無人得知,這少年一口將陽宗海的來歷道破,武振東首先問道:「陽大哥,這是真的?」

  場中各寨寨主更是紛紛議論,有的表示懷疑,有的勃然動怒,有的發語冷譏,有的向旁人探問,場中登時混亂。

  陽宗海傲然說道:「你這裡推舉龍頭幫主,強者為王,我做什麼,與此事何涉?」

  武振東勃然變色,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:「井水不犯河水,山野之夫不敢陪伴貴人,陽大總管,恕我失敬,也請恕我不敢招待你了。」

  陽宗海一看,只見各寨寨主都手按兵器,怒目而視,心知武振東雖不敢明目張膽反抗朝廷,但各寨寨主都是亡命之徒,什麼事做不出來?他雖武功高強,在眾目怒視之下,也不覺心虧膽怯,當下將長劍一收,乾笑兩聲,掩飾窘態,對錢通海道:「好呵,原來這裡的大龍頭不是以技壓當場,沒本錢的也做大生意,咱們還在這裡做什麼?咱們是正經的生意人,只好走了!」

  畢願窮在場邊冷冷說道:「什麼正經的生意人?捧著皇帝老子的腿想升官發財那是真的。」

  也有人喝道:「什麼技壓當場?你也沒贏了畢寨主,哼哼,還是成名的大劍客呢?留下來咱們再比劃比劃!」

  喝罵聲冷笑聲響成一片,陽宗海不敢回頭,攜著錢通海等一班黨羽走了。眾人這才明白,錢通海雖然身家百萬,號稱富商,原來心還未足,又巴結上了大內總管,敢情他是富則求貴,還想做官呢。

  武老莊主正想說話,忽見那白衣少年拔出一把精芒四射的短劍,向著畢擎天一指!

  武振東怔了一怔,心道:難道這乳臭未乾的小哥兒也要爭奪大龍頭之位?只聽得那白衣少年道:「你做龍頭我不管你,但你做龍頭之前可得把偷去的東西交還出來!」

  武振東大奇,心道:「畢擎天可偷了什麼東西?畢擎天不做案則已,一做案非有上萬兩的銀子才肯動手,那不是偷,而是明目張膽的『劫』,莫非這少年受了那個事主所托,要向畢擎天討還被劫的銀兩麼?」

  忙道:「這事好辦,都在我的身上,還你好了。」

  白衣少年冷笑道:「他欠我一顆人頭,你還得了麼?」

  武振東莫名所以,嚇了一跳,畢擎天道:「人頭是你的麼?」

  白衣少年忽地眼圈一紅,道:「你還不還?」

  畢擎天雙手一攤,道:「現在要還給你,可也真難!」

  白衣少年面色倏變,唰地就是一劍,畢擎天輕輕一架,不料白衣少年劍法迅捷無倫,霎時之間,就在上下中三路,接連刺了九劍,畢擎天一被他搶了先手,登時受困,好不容易才解成平手,但見那白衣少年劍勢如虹,變幻莫測,著著進攻,若然只論劍法,竟比陽宗海還要精妙得多!

  武振東叫道:「這位小哥,你有什麼過不去之事,說出來大家聽聽。殺人不過頭點地,我叫畢寨主向你擺酒賠罪,替你主持公道便是了。」

  在武振東之意,還以為畢擎天是真的殺了什麼人,而這人和白衣少年有關係,故此前來尋仇,這也是江湖上常有之事,不足為奇,所以出言勸解。

  不料白衣少年毫不答話,運劍如風,仍是強攻猛搏,畢擎天使個「金龍戲水」的招數,降龍棒左右一個盤旋,將白衣少年的短劍逼住,大笑道:「你現在還當我是鼠竊狗偷麼?」

  白衣少年道:「偷了東西便跑,也算不得什麼好漢。人頭你到底還是不還?」

  說話之間,又過了數招,畢擎天哈哈大笑道:「你要一顆人頭有何用處,我還你全屍,你要辦的事情我早已替你辦了。」

  白衣少年短劍一收,道:「真的?」

  畢擎天道:「我舍了性命,拿來人頭,難道是當耍的嗎?」

  白衣少年眼圈又是一紅,道:「如此說來,那你便是我的恩人,咱們不再鬥了。」

  在場人等,不明其中緣故,無不奇怪。武振東心中想道:「人頭大事,怎麼忽然又罷手了?」

  但天色已晚,先推定大龍頭之事最為要緊,而且與那白衣少年剛剛相識,也不便多問,便道:「畢寨主見識過人,武藝高強,适才大家都見著了。他做大龍頭,可有人不服的麼?」

  在場的各路英雄,轟然叫好,畢擎天還待推讓,武振東道:「眾家寨主一致推戴,賢弟你也不必客氣了。」

  白衣少年忽然又拔出短劍,道:「且慢,我還有話說。」

  武振東眉頭一皺,甚怕這白衣少年又生事端,果然聽得白衣少年一開口便道:「大龍頭,我還有一筆帳要與你算算。」

  畢擎天眼睛一睜,大笑道:「你這小哥兒,可也真算得多事,冤有頭,債有主,事主就在這兒,要你替他說話?」

  武振東又是一怔,畢擎天似乎早已知道這是什麼帳,指明要當事人出來了。

  只見一個粗豪大漢應聲而出,滿臉虯須如戟,雙目炯炯有神,場中早有認識他的人叫道:「宣花斧樊英!」

  但見樊英雙拳一拱,朗聲說道:「畢寨主,咱們在泰山南面已會過了,今幸識荊,那一筆三十萬兩白銀可否賞面賜還嗎?」

  此語一出,場中群豪登時又騷動起來,怎麼宣花斧樊英就是那筆官銀的保鏢?「這事情可真是意料不到,哦,原來武莊主剛才所說的那筆湖北鹽運使解京的鏢運,就是畢擎天在樊英手中劫去的,這可有熱鬧瞧了。」

  樊英是武學名家之後,為人正派,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,此事一經說出,眾人代畢擎天設想,都覺大是為難。按說為了結交樊英這麼一個朋友,那三十萬兩銀子應該交還,可是照綠林的規矩,這種官銀既然劫到了手,就不能吐出,何況湖北鹽運使貫居又是貪圖利祿的武林敗類。若然因此依循情面,將銀兩交還,豈非辦事不公,有失綠林威望?

  眾人都在看著畢擎天,看他如何發付,樊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,見畢擎天久久不語,訥訥說道:「此事說來有愧,但小弟實是另有苦衷,我本托了張,張……」

  畢擎天雙目一張,忽地縱聲大笑道:「我知道那狗官是張風府的把侄,但此事若說與張風府得知,張風府也未必認他是侄子。況且我畢某人還有一個脾氣,我做的案子,你就是托了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前來說項,我畢某人絕不吃這一套,你就是托了泰山來壓我,我也不服!」

  樊英本來想說的是張丹楓,畢擎天卻誤以為是張風府,反而說了樊英一頓,樊英更是尷尬,白衣少年面上變色,手指又摸劍柄。忽聽得畢擎天又是哈哈大笑道:「但我看在你能接我三棒巨靈棒的身份上,這事情倒是有得商量。」

  樊英忙道:「那麼,我就聽寨主示下了。」

  畢擎天雙掌一拍,叫道:「將人帶來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