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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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聽得「卜通」一聲,小虎子又跳下池塘,向少年人瞪眼叫道:「我也沒有工夫陪你,哼,哼,我的爹誰也不見。更不要見你。」少年人微笑道:「也許你爹願見我呢?」小虎子叫道:「不,不!我的爹誰也不見。你走,你快走!」少年人道:「小虎子不要頑皮,帶我去吧,你瞧,我有冰糖葫蘆。」小虎子道:「冰糖葫蘆,就希罕麼?偏不埋你,有膽的就跳下來!」又齜牙裂嘴地衝著少年人冷笑,兩手拍打塘水,像一條大魚般地游來游去,好像在說:「我拿穩你不敢下來,你再有本事也奈我不何!」 那少年人皺了皺眉,笑又不是,氣又不是,忽地說道:「小虎子你不聽話,我可要迫你乖乖地自己上來!」小虎子瞧他一眼,道:「小鬼頭,吹大氣,你老子說不上就不上。」少年人笑道:「你不信?我說要你上你就要上。」忽然蹲了下來,撿起塘邊的碎石子,「啪」的一聲,擲下池塘,這少年瘦瘦小小的,手勁卻是大得出奇,石子擲下池塘,立刻激起一股濁水向小虎子露出來的頭面猛射,小虎子一下潛入水中,少年人待他冒出頭時,又是一顆石子,看來就像兩個頑童,一在岸上,一在塘中,互相嬉戲,卻是各鬥心機,小虎子潛水不能耐久,而且在水底也要避他的石子,漸漸地被他擲石所迫,慢慢避到塘邊,看看就要被他逼得跳上岸。 小龍驚得呆了,少年人擲的石子雖不是追逐他,他可為好友擔心害怕,忽見小虎子向他招手,小龍不顧石子的威脅,游到小虎子身邊,那少年人似乎不願誤打小龍,緩了緩手,小虎子一把攬著小龍,似是在他耳邊說了兩句什麼話,忽地把他舉起,擲上岸來,自己卻又呼地一下子潛入水中,游出丈許,又冒出頭來叫道:「我偏不上岸!」 少年人道:「我偏要叫你上岸。」塘中只有小虎子一人,少年人的石子擲得更無顧忌,每一顆都是恰恰落在小虎子的身邊,迫得他又向岸邊逃避。 少年人正自擲得高興,忽聽得一聲喝道:「欺負孩子,不要臉!」只見一個虯鬚漢子衝著他來,這人就是「老樊」。 老樊突然出頭干預,那兩個軍官都感到出奇,其中一個道:「老樊這傢伙是怎麼搞的?咱們的麻煩還不夠麼?他又要去招惹一個強敵。」可是「老樊」已經出手,攔阻也來不及。他和那少年已是面對面地互相瞪視了。 少年人道:「我自和他戲耍,你瞧我傷了他一根毫髮麼?要你多事!」老樊道:「他是頑童你也是頑童麼?喂,小虎子,你說要不要揍他?」小虎子恨不得兩人狠狠打上一場,讓他瞧瞧熱鬧,又在水中冒出頭來,拍手笑道:「好呀,揍他!」少年人一聲冷笑,道:「你充那門子的好漢?是好漢也不用到這裏來求人家了,哼,也不知是誰揍誰呢?落湯雞才上岸又喔喔地啼了?哈,這才真叫不要臉呢?」老樊面色一變,罵道:「小頑童,耍貧嘴。」呼地一拳,當胸搗出,竟是少林派的長拳架式。 少年人折扇一揮,在老樊的手臂上一搭,又見老樊一個沉腰坐馬,手臂一掄,少年人的折扇轉了一個圈圈,忽地向前一送,老樊向後退了一步,左手一招「推窗望月」,吐氣揚聲,「嚇」地一聲,平推出去,兩人這一交手,少年人的折扇按不著老樊的鐵臂,老樊的長拳也拉不開架式,還給逼得退了一步,都知道對方的功夫了得,但比較起來,卻是老樊稍稍吃虧,所以老樊這一掌絕不容情,竟然拼上了內勁,用的是大摔碑手的功夫。 頑童們不知兇險,四處散開,遠遠的圍成一個圈子,又笑又嚷拍手頓足地在瞧熱鬧,那才爬上岸的小龍,一身新棉襖都沾滿了污泥,濕淋淋地冷得直發抖,他本來也雜在這群頑童中間,忽見泡在池塘裏的小虎子又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,小龍突然「哇」地一聲叫了出來:「我回家告訴媽媽去,要小虎子賠我的新衣!」邊叫邊跑,連打架也不瞧了。有些和小龍相好的頑童感到奇怪,小龍雖不像小虎子那樣天不怕地不怕,但也是一副硬性子,跌倒就爬起,挨打不皺眉,要不然小虎子也不會和他那般好了。他們從不曾見小龍似今天這樣的「膿包」,哼哼還好意思叫小虎子給他賠新衣呢!但那些頑童雖覺奇怪,卻不會像大人們那樣「深究」,轉瞬之間,他們又在緊張地看老樊和那少年人打架了。 老樊連劈三掌都給少年人擋了回來,那少年連點了幾次老樊的穴道也沒有點著,老樊上前兩步,退後三步,少年人每衝上三步也要被逼退兩步,雖是稍佔上風,整個局勢,仍是相持不下。 老樊心中暗暗叫苦,他在江湖上總算是個成名人物,那知道連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子也打不過,正擬變招,使出少林派的羅漢拳和這少年人狠狠拚一拚,那少年人突然撮唇一嘯,折扇一收,道:「我才不和你一般見識,我沒工夫陪你打架啦!」一個飛身,跳上馬背,那匹馬放開四蹄,穿林跳澗,在山坡陡路上也如履平地,倏忽之間,已轉過山坳,望不見了。那兩個旁觀的軍官都大感奇怪。 這少年人明明佔著上風,卻忽然逃跑,不但旁觀的軍官莫名其妙,連老樊也覺得出乎意料。小虎子從池塘裏爬上來,抖一抖身上的水珠,拍掌笑道:「打得好,打得好。」老樊臉上一紅,問道:「小虎子,你爹在家麼?」小虎子一瞪眼,道:「你也問我爹?」小手一伸,就在老樊的胸口一抹,老樊手臂一抬,將小虎子的肘尖一托,腳底一絆,小虎子四腳朝天地摔了一跤,一個鯉魚打挺,立刻從地上跳起來,道:「你是樊大哥?」老樊點頭道:「不錯,這,你可記得我了?」小虎子記起四年之前,這個人曾到他家中住過一晚,教過他一招「虎尾腳」,那時他還只有八歲,若不是老樊照樣地絆他一跤,他可認不出這個滿面虯鬚的漢子就是那個樊大哥,那時樊大哥可沒有這麼又濃又黑的鬚子。 小虎子不再瞪眼,笑嘻嘻地道:「樊大哥,你剛才一連劈那三掌,使得真好,我以為你的腦袋一定給他打著了,那知這三掌連劈,竟然不用轉身防守,敵人就要跳開,真是妙極了。樊大哥,這回你就教我這連劈三掌的手法。」老樊看著胸前的掌印,那是小虎子的泥手抹上的,哈哈笑道:「小虎子,真有你的!再過兩年,樊大哥可沒資格教你啦。好啦,現在你就和我們走吧。」小虎子眨眨眼睛道:「你們?」老樊道:「不錯,這兩位大人都是我的朋友。」 那兩個軍官聽小虎子剛才和老樊的那番問話,竟是深明拳理,都大為詫異,放寬笑臉,雙雙上來,要和小虎子拉手,小虎子突然一瞪眼睛,給他們個不理不睬,對老樊道:「好,衝著你的面子,我帶你們去,我爹若然不見那可休要怪我小虎子,這交情我已賣與你啦!」小小年紀,說話居然一副江湖口吻,那兩個軍官碰了一個釘子,好生沒趣,但對方是這樣一個孩子,卻是氣惱不得。 老樊和兩個軍官牽著馬跟在小虎子後面,在彎彎曲曲的山路轉來轉去,走了大半個時辰,只見一座石屋,建在半山,這座石屋佔地頗寬,前後三進,約有一丈七八高,像個小小的碉堡,屋子前面有好幾株蒼松,大可合抱,三人繫好了馬,只見石門虛掩,小虎子蹦蹦跳跳地跑進家門,大聲叫道:「爹,大鬚子樊大哥來看你。」裏面寂然無聲,小虎子突然叫道:「樊大哥,快來,快來!」 只見大廳的石壁上印著三朵鮮紅的梅花,也不知是雕出來的還是用模型壓出來的,入石數分,嬌艷可愛,老樊吃了一驚,穿房入室搜了個遍,既不見主人,亦不見其他痕跡,屋內的一切東西,也不似有人動過,那兩個軍官嘟嘟咕咕談論,一個道:「這是江湖人物留下的標記,我瞧,走是個極厲害的強盜。」小虎子歪嘴一撇,似是道:「這還用你說,當然是江湖客的標記。」又一個道:「敢情就是那小子搶先一步,在這裏留下的。」 老樊一想那少年人突然逃走情形,拍掌叫道:「不錯,九成是他!」先頭那軍官道:「這小子功夫邪氣霸道得緊,你的朋友莫非是給他弄死、毀屍滅跡了?」小虎子一瞪眼睛,罵道:「放屁,我爹爹是打不死的好漢子,那小子的本事,再多兩個也不在我爹爹眼內,你敢損他。」那軍官氣得幾乎發作,老樊急忙將小虎子拉開,道:「這位大人是一片好心,他沒有說你爹不行。」 小虎子兀自氣鼓鼓地不理那個軍官,老樊笑道:「小虎子,去瞧瞧你爹回來沒有,我們在這裏等他。明兒一早,我就教你那連劈三掌的手法。呀,小虎子,大哥來了,你也不弄點東西招待我嗎?你再生氣,我以後可不敢來啦。」小虎子給老樊逼得格格一笑,道:「樊大哥,我記得你喜歡喝酒,那一年你偷偷教我喝酒,險些給爹知道。好,我給你弄兩瓶酒,再弄三斤臘虎肉給你嘗嘗,這隻老虎還是我打的呢!」老樊一豎拇指,道:「小虎打老虎,好,真成!」小虎子被人誇獎,十分受用,笑嘻嘻地跑出去了。 那軍官搖搖頭道:「這小蠻牛脾氣真大,喂,老樊你說的那位老英雄就是他的父親?」老樊道:「不錯。你瞧,他兒子已經如此了得,你總可以放心了吧?」另一位軍官道:「他叫什麼名字?為什麼你總不肯說。」老樊道:「這位老英雄八年前已閉門封刀,他可不願別人再在江湖上提起他的名字。等他答允之後,那時他自然會對你說。」那軍官道:「既然他已閉門封刀,你還帶我們來做什麼?咱們之事急如星火,若他不應允,豈不反而延誤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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