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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回 古道山村 頑童驚俠士 深宵石室 秘詔嚇鏢師

  萬里江山一望收,乾坤誰個主沉浮,空餘王氣秣陵秋;
  自草新詞消滯酒;任憑短夢逐寒鷗,散花人士剩閒愁。

  ——調寄《浣溪紗》

  古道山村,一群頑童嘻笑的聲音,衝破了山谷的寂靜。

  不知是因為有徂徠山擋住了西北的寒風,還是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,元宵才過了三天,山坡上就開遍了茶花和杜鵑花,有桃紅花瓣包著金絲花蕊的,有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的,還有紅裏參白儼若大紅瑪瑙的,把這山村點綴得花團錦繡,春意盎然,徂徠山雖在長江以北的山東境內,這山村的景色,卻有點像江南的早春了。

  山村裏有疏疏落落的人家,村子前面有個大池塘,孤零零的隔在山的外邊,不知是屬於那個人家的,山村地勢只有這裏較為平坦,所以雖然內外相隔,山村裏的人家還是在這裏闢塘養魚。

  下午的陽光照得孩子們暖洋洋的好不舒服,他們正在塘邊嬉戲,有的脫下棉衲捉虱子,有的相互追逐捉迷藏,其中有一個孩子,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,黑漆的面上發著油光,打著一雙赤腳,小腳露出青筋,個子雖然不大,卻長得極為結實,臉上現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,似乎是這群頑童的領袖。孩子們正鬧得歡,他忽然脫了上衣,只穿著一條牛頭短褲,赤著半個身子,叫嚷道:「喂喂,誰跟我下塘摸魚去?」春陽雖暖,但脫下棉襖還是感到寒冷,孩子們你望我,我望你,沒有一個出聲答話。一個頑童伸手進池塘裏一試,「呸」了一聲道:「小虎子,你發神經,塘水還是涼沁沁的,一點兒都沒有暖,你要去自個兒去。」

  那被叫做「小虎子」的頑童嘻嘻冷笑,雙眼一掃,嚷道:「都是怕冷的膽小鬼!就沒一個敢下去嗎?」眾頑童都搖手道:「不去,不去!」小虎子的眼光落在一個孩子的身上,叫道:「小龍,你和我去!」那叫做小龍的孩子道:「我寧願給你磕三個響頭!」小虎子道:「好,那你就過來。」突然一把揪著小龍,用力一推,只聽得「卜通」一聲,小龍跌下池塘,小虎子跟著跳下去,掏起塘泥,就抹小龍的面,池塘邊的頑童大拍手掌,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。

  小龍道:「喂,冷死我啦!」小虎子道:「穿著大棉襖還叫冷,熬一會就不冷!」小龍哭喪著面道:「這棉衲還是媽新給我縫的。」小虎子一個勁兒不理,仍然掏塘泥糊他的臉,糊他的新衣。正在胡鬧,忽見岸上的孩子們背轉了身,笑聲突然停止……

  小虎子從水裏冒出來,只見從山谷外面進來了三騎陌生的旅客。

  徂徠山西面有一條驛道直通濟南,從這條驛道引出一條支路,本來可以通到這個山村,只因年久失修,路基被山洪沖壞,村人走這條路出外趕集還沒有什麼,馬匹可是十分難走,這條路又在群山環繞之中,平素只有村人往外面趕集,可沒有外面的客人進村裏來,而這三個騎客,其中兩個還是軍官,長統馬靴踏在馬蹬上鏗鏘作響,孩子們更是沒有見過。另一個是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,滿臉虯鬚如戟,雙目炯炯有神,長得比那兩個軍官還要威猛。孩子們驟然見到這三個生客,連小虎子在內,都給他們吸引著了。

  孩子們可不知道,他們看到這三個生客感到驚詫,那三個客人看到他們,更是驚詫,尤其是當他們看到小虎子水淋淋地從池塘裏鑽出來,露出上半身的時候。

  這三個客人雖然都穿著村子裏從未見過的呢絨衣料,但卻是衣裳破裂,滿身泥土,似乎是剛剛和人打過一場大架,那兩個軍官衣襟上還有斑斑的血跡,顯得十分狼狽。

  那條山道,因被山洪沖毀,靠近村口之處,裂開了二丈左右的大缺口,一時未能修復,上面只架了一條僅可供一人行走的木板,山風吹來,上面無人還自搖搖晃晃,要帶著馬匹走過那是絕不可能。三個騎客在這缺口前面,跳下了馬,正打算牽著馬兒涉水而過。

  小虎子踏著塘水,載浮載沉,瞪著一雙大眼睛,盯著這三個陌生的客人,眼睛眨呀眨呀的,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事情,小龍也給他這股神氣怔著了,穿著新棉襖泡在水中,竟然忘記了趁此時機,爬上岸去逃避小虎子的追逐。

  行在前頭的那個軍官看了小虎子一眼,轉過頭來對那個虯鬚漢子笑道:「老樊,真有你的,說實在的,起頭我可不敢相信這山村裏能有什麼高人,現在看來,敢情這裏面真有藏龍臥虎?」

  那被叫做「老樊」的漢子笑了一笑,正待牽馬涉水,忽聽得背後,一聲馬嘶,聽來還在半里之外,倏的就奔到了背後。「老樊」心中一動,這馬好快!未及回頭,但覺一股勁風,一團龐大的黑影,後面來的那個騎士,竟然連人帶馬,從他們的頭頂飛過了那一道兩丈長的「木板橋」。

  兩個軍官和那個「老樊」相對望了一眼,在孩子呼喊嘩叫聲中,那乘客已安安穩穩地落在對岸,跳下馬背。那匹寶馬四蹄如雪,馬身上滿是白色的斑點,這兩個軍官都是久歷戎行之士,見過不知幾千匹戰馬,可從沒有見過這樣神駿的寶馬!老樊心中一動:莫非是那個人又再出山,在江湖上露面了?

  看清楚時,這三人都不禁吃了一驚,只見那個騎客只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,身材瘦削,相貌清秀之極,羊脂白玉般的臉上兩道淡淡的眉毛,看他牽著馬兒,緩步向那群頑童走去,溫文瀟灑,若然他不是穿著武士的服飾,乍眼一看,幾乎還疑心他是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。

  「老樊」心中暗暗嘀咕:這少年和這匹神駿的寶馬殊不相稱,他起初以為這個騎客是那位隱姓埋名的大俠,誰知卻完全不是,這就令他更是驚疑。

  那清秀的少年人緩緩向池塘走去,在池塘邊嬉戲的這群頑童剛才給白馬嚇得四下閃躲,這時見這少年人比他們也大不了多少,臉上還堆著笑容,神色甚是可親,不知不覺又聚攏來。那少年人在塘邊招手道:「喂,小朋友,請你上來!」

  小虎子「呼」地一聲跳出水面,爬上岸來,他可沒有同伴們對那少年人表示的好感,瞪著兩隻眼睛問道:「我又不認識你,你叫我做什麼?」小虎子長得高,僅僅比那少年人低半個頭,那少年人看他如此神氣,噗嗤一笑,笑聲宛若銀鈴,十分悅耳,小虎子怔了一怔,道:「你笑什麼?你笑我難看是不是?」他赤著上半身濕淋淋的,牛頭短褲,大約是在水裏泡久了,褪了半截,小虎子跳飛上岸這才發現,急忙用手一擋,解開了褲帶再打個死結將它縛牢。

  少年人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紅暈,扭轉了頭,待小虎子結好了褲帶,這才回頭笑道:「誰說你難看,你挺惹人喜歡,你在池塘裏摸魚,不怕冷麼?」小虎子滿神氣地道:「一點也不冷,只有膽小鬼才怕冷,哼,哼,我可覺得熱呢!」少年人微微一笑,順著他的口氣道:「是呀,我也覺得熱呢。好漢子不怕冷。」取出一柄描金扇子,抹一抹臉上的汗珠,輕輕揮動扇子扇涼。

  小虎子齜牙露齒,衝著他嘻嘻地笑,似乎覺得這客人並不討厭了,小虎子問道:「嗯,算你也是好漢子,你喚我作什麼?」少年人道:「我問你,你可知道張大叔的家在那裏嗎?」旁邊的頑童一陣轟笑,「張大叔?張大叔就是他的爹呀,他還能不知道?」少年人雙眉一展,喜孜孜地道:「嗯,我果然猜對了,你叫什麼名字?(頑童插口叫道:「他叫張虎子。小虎子呀!」)你是小虎子,小虎子,那就煩你帶我去見你的爹。」

  小虎子倏地又不笑了,兩隻眼睜得大大的,道:「你要見我的爹?」少年人道:「不錯,你帶我去,我給你糖吃。」小虎子忽地雙手一揚,他雙手沾滿污泥,濕淋淋的未曾揩拭,這一揚就連泥帶水都向那少年人迎面飛來,頑童們嘩然大叫,小虎子雖然頑皮得不可理喻,但對一個生客如此無禮,可還是大出他同伴的意外。

  小虎子這一下突如其來,那少年人也嚇了一跳,但隨即笑道:「小虎子,我可沒工夫和你戲耍!」只見他展開折扇,迎風一搧,那股泥水給搧得回頭射去,濺了小虎子滿面,那兩個軍官和「老樊」這時已涉水過來,駐足而觀,見此情狀,都不禁吃了一驚,他們怎樣也想不到,這一個十六七歲,還未脫孩子氣的少年人竟然有這樣的功力,能夠揮扇成風,所用的也是武林正宗的撥暗器手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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