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
一一八


  凌未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天山掌法,舉手投足之間,連斃兩名大內衛士,在場人等,全都呆了。天雄上人連退幾步,凌未風又陡然喝道:「怎麼樣?你要和誰對手?」

  天雄驚魂稍定,強攝心神,心想:凌未風的武功,看來已臻化境,確是不易抵擋,但不信世間尚有第二個似凌未風的人。自己深得天龍掌法精髓,在武林中也是有數人物,不如避開凌未風,挑戰那個瘦小的老頭兒。

  凌未風又催道:「想好了沒有?」天雄道:「凌未風你剛鬥過一場,我再鬥你,勝之不武。我先和你的朋友比試一場,待你歇息過後,我再奉陪。」凌未風哈哈笑道:「和你們對手,等於和小孩子玩耍,有什麼累的?不過,你要見識我這位朋友的本領,那只好由他來教訓你了!他的手底比我更辣,你等著瞧好了!」

  天雄正想發話,忽聽得背後有人陰惻惻地說道:「臭和尚,你吹什麼大氣?你要怎樣動手呀?」天雄嚇了一跳,回頭看時,不就正是自己看著不起眼的那個老頭兒!凌未風一笑退下,辛龍子喝道:「留神,接招!」天雄眼神一花,拳風已到面門,天雄含胸吸腹,一招「神龍掉尾」,左掌起處,勢如捲瓦,橫撥敵人手腕,這本是天龍掌法中的殺手,不料辛龍子滑似游魚,矮小身軀竟從他掌底鑽過,呼的一掌,摑在他的面上,天雄大叫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,吐出兩顆門牙!

  天雄幾十年功夫,也自有相當造詣,輸了一招,猛然醒起,足跟一轉,雙掌翻飛,身隨勢轉,端的是把周身封得風雨不透,「天龍十八掌」共十八路,每路包括九個變化,總共是一百六十二手,一正一反,相生相剋,變化循環,悉仿龍形,撒開勢子,也是一派獷厲,手腳起處,全帶勁風。兩人走馬燈似的亂轉,把眾人看得眼花繚亂!

  天雄禪師鬥了一會,正想抽空進招,辛龍子已把他的掌法路數摸熟,而他卻還不知道辛龍子的掌法是何派何家,猛攻幾招,招招落空,忽然脅下被人掏了一把,又酸又癢,轉得身來,頸背又被人捏了一把,反手一掌。卻連敵人的衫角都撈不著。辛龍子仗著怪異的身活,把他戲弄得啼笑皆非,下台不得。眾人只見辛龍子在掌風中倏進倏退,哈哈大笑,而天雄禪師則連連怪叫,猶如一頭負傷的蠻牛!

  辛龍子施展武林怪技,像逗弄小孩子一樣地戲耍天雄禪師,齊真君一旁凝神注視,又喜又驚,喜者是他無意之中,得睹武林絕學,心內的疑團漸解。

  原來他以前吃韓志邦幾記怪招,拔去鬍子,引為平生的奇恥大辱,但因韓志邦那幾手只是零碎的片段功夫,他怎樣揣摩也揣摩不出道理來。如今看了辛龍子的怪招,想起以前韓志邦的手法,心中方始豁然貫通,知道他們兩人都是出自同一家數。驚者是雖然看出一些道理,但越看越覺出它的複雜深奧,真是武林中僅見的功夫。自己若出盡全力,也許可抵禦這種怪招,但卻絕無把握取勝,他想凌未風的功夫已這樣厲害,再加上這個怪物,那是萬萬不能抵擋。

  正當眾人全神貫注場心之際,齊真君忽然飛身躍起,其他兩名衛士才醒起齊真君原來是畏懼先逃,急忙離座飛奔,哪裏還來得及。凌未風雙手一揚,三道烏金光芒,早已電射而出,射齊真君那枝,因為距離過遠,射到時力道較弱,給齊真君反劍撥落,那兩名衛士,卻是無法躲避,給天山神芒,自背心直貫前心!場中心辛龍子也忽然一聲怪嘯,一把抓著天雄禪師的袈裟,倒提起來,他急於要追齊真君,隨手把天雄禪師往外一摔,不理他的死活,便追上去。

  凌未風忽然叫道:「辛大哥,窮寇莫追!」辛龍子愕然止步,只見孟祿手舞足蹈,如中瘋魔,大叫大號,跑出場來,各族酋長一擁而上,把他擒住。

  孟曼麗絲哭道:「我的爸爸這幾天得了大熱病,心智迷糊,我本來勸他今晚不要召開什麼勞什子的會的,他偏不聽。」各族酋長,本來對孟祿十分憤恨,原想把他擒住之後,就要公議處決,但一摸他額頭手足,果然滾熱,他們草原部落的規矩,重病之人,不論他犯了什麼大罪,也不能當場審問處刑。

  堪恰族的酋長叫道:「先把他看管起來。」孟曼麗絲道:「我爸爸怎樣也是一族之長,由我看護他吧。」塔山族的酋長道:「哼,由你看護。你和你爸爸還不是一鼻孔出氣。」呼克濟排眾而出,說道:「你們別冤枉好人,她是聽我的話才來的。」

  各部落酋長,因見凌大俠是他請來,剛才的嫌疑盡釋,正想說話,草原上忽火把通明,喀達爾族的戰士四處湧現,大聲叫道:「孟祿重病,擁孟曼麗絲姑娘做我們的領袖,與各族同抗清兵!」孟曼麗絲微笑接受了歡呼,各部落酋長齊都大喜。

  孟曼麗絲道:「我們的族人和你們一樣,都是熱血男子。我爸爸的主意,我早就反對,我們族人這次願聯盟抗清,就是我這幾天安排好的。」塔山族的酉長告罪道:「那麼是我錯怪姑娘了。」孟祿忽然大叫一聲,噴出一大口鮮血,咕咚倒地。

  原來孟曼麗絲剛才捧血酒給父親喝時,長袖低垂,暗中彈下一些白色的藥粉。這藥粉乃是草原上的異草煉成,性極燥熱,服後全身發滾,就如患了大熱病一般。這種配藥之法乃是呼克濟從族中最年老的牧人那裏學來的,他傳給孟曼麗絲,叫她如此設計救父。孟祿老奸巨滑,聽女兒指他有病,立刻將計就計,裝得真的像個熱狂的人,其實,神智還是清醒的。到了後來,一見族人都擁護她的女兒抗清,眾叛親離,又憤又怒,氣得吐血,弄假成真,真的變成病人了。

  孟曼麗絲宣佈加盟之後,自扶孟祿回帳幕休息。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推呼克濟做盟主。凌未風十分高興,舉杯笑道:「我還要講一個好消息給你們知道,剛才孟祿說飛紅巾躲在深山,不敢出來,這不是真的!飛紅巾現在已經復出,重作南疆各族的盟主,我們就是她派來的使者!」眾人又是一陣歡呼。

  呼克濟緊握著凌未風的手,感激得流下淚來,高聲說道:「凌大俠,二十多年前,你的師兄楊雲驄和飛紅巾女俠救了我的命,現在你又來救出我們族人。飛紅巾再出來那好極了,我們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,願遙受她的節制。」當下和凌未風喝了一盞血酒,算作正式加盟。

  再說孟曼麗絲把父親扶入帳後,用雪水給他解消藥力,孟祿潸然淚下歎道:「女兒,你人大心雄,鳥兒長上翅膀,要揀高枝飛了!」孟曼麗絲急道:「爸爸,這是哪裏話來,只要你誠心悔改,向各位伯伯叔叔謝罪,女兒包保他們不會難為你。」

  孟祿苦笑一聲,忽然說道:「你們有凌大俠幫助,還要你爸爸作甚?」孟曼麗絲道:「凌大俠還要回到南疆,他哪能在我們這兒停留?只怕他明後天就要走了。再說,多一個人就多份力量,何況爸爸還是二十年前的抗清英雄?」孟祿道:「只恐怕別人不是這麼看法!」孟曼麗絲正想反覆開解,孟祿已閉上眼睛,說是疲倦欲眠,叫女兒不要吵擾他了。

  不料第二天一早起來,孟祿竟然私逃去了。孟曼麗絲又急又氣,她父女情深,一時糊塗,不敢將孟祿逃跑的事說出來,甚至連呼克濟也不敢告訴。第三天凌未風和辛龍子向她辭行,她感到十分尷尬,只是懇請凌未風給她問候飛紅巾。

  時序推移,這時已是深秋時分,草原上碧空如洗,氣候雖然寒冷,卻是令人心曠神怡。凌未風幹了這樁大事,更是十分愉快,一路上教辛龍子唱草原的民歌。從喀爾沁草原回到吐魯番附近,要經過天山支脈的慕士搭格山,這山雖沒有天山的高入雲霄,但也險峻異常。山脈是許多冰山雪嶺所構成,從這叢冰山雪嶺上流下數不盡的冰河,好像許多姿勢不同的銀白色的舞龍,鑲在雪山峽谷,爬行在峰巒山坳之間,構成無比壯麗的景色!

  凌未風縱目冰河景色,對辛龍子讚歎道:「天山上雖有冰河,卻還不如這裏的壯麗。」辛龍子道:「我們哈薩克人有一個古老的傳說,傳說有一位美麗的少女,她的情郎到關內去,一去不回。她攀上慕士塔格山癡癡凝望,頭髮變成了冰柱,眼淚淌成了冰河!」

  凌未風道:「我們漢人也有望夫成山之類的傳說。可見不分種族,兒女情懷都是相同的。」

  凌未風給辛龍子的話挑起愁思。悵惆良久,忽然問道:「辛大哥,你也有過愛慕你的少女麼?」辛龍子翻著怪眼,木然不答。過了一會,才歎口氣道:「這座山我二十多年前曾到過的,那時我的師父為了躲避白髮魔女,有一回就避到這山上來,害我找得好苦。我看了師父的情形,心都涼了,就算有天仙似的姑娘,我也不敢招惹。」

  凌未風喟然歎道:「你真聰明!」前塵往事一幕幕地從心頭翻過:錢塘江大潮之夜,少年情侶的顫聲呼吸;石窟中玉手敷傷,重逢後的又恨又愛;水牢裏傷心話舊,那淒涼幽怨的眼光——凌未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,心底裏叫道:「劉郁芳,你在哪裏呢?」

  辛龍子怪眼睜得更大,奇怪凌未風那麼好的武功,竟會耐不住寒冷,在冰河冷氣侵襲下打起寒噤,他好意地問道:「怎麼樣,你著了涼了?」凌未風茫然不覺,辛龍子一掌拍去,喊道:「你中了邪麼?」凌未風跳了起來,愕然道:「我——我,我怎麼會中邪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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