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
一〇三


  冒浣蓮心頭一震,細味禪語,似是晦明禪師臨別說法,點化愚頑,於是合掌說道:「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,人間魔障未除,又何忍自尋極樂?」

  晦明禪師口宣佛號,贊道:「善哉,善哉!冒姑娘妙解禪理,老納承教了。只是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,老納拍掌來去,雖無化身卻也還幸有幾個弟子。」

  冒浣蓮急忙跪下禮拜,桂仲明一點也不懂他們說些什麼,瞪大著眼,看冒浣蓮。淩未風和張華昭也跟著跪下,桂仲明卻愕然不知所以。

  原來冒浣蓮細參禪意,猜度晦明禪師不久將坐化。因此她說「人間魔障未除」,勸晦明禪師多活幾年,為人間除惡揚善。晦明禪師卻以「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」

  為答,意思說即以佛祖那樣的大智,也要圓寂,只能以佛經真理,遍傳世間,等於以千萬化身,普渡眾生,我已過百歲,人無不死之理,留下的弟子,如能照我的話去做,生生不滅,那也等於我的無數化身了。佛經雖是一種唯心的哲學,但也有可采的哲理。淩未風跟著也悟出晦明禪師的意思,心中不勝惶恐。

  晦明禪師笑著將他們拉起,說道:「何必如此?」

  又對淩未風道:「天山絕頂苦寒,你將來願否留此,聽你自便,只是藏經閣裡的書,有我的批註,還有一本拳經和一本劍訣,你必須替我保全。時候不早,還是早點安歇吧。」

  這一晚,大家都沒好睡,淩未風心想師父硬朗如常,他雖然留下遺囑般的偈語,想也是一般老人的常情,未必在短期內就會圓寂。

 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,悟性就匆匆趕來道:「未風,不好了,師父已經坐化了!」

  淩未風急忙趕到靜室,只見晦明禪師端坐蒲團,垂眉閉目,一如平時打坐模樣,不覺痛哭。悟性在旁道:「蒲團邊留有兩本書和一個錦匣,想是師父特別揀出來交給你的,你拜領了吧。」

  淩未風取過兩本書來看,一本寫著「天山劍訣」,一本寫著「晦明拳經」,知是師父百年心血,急忙叩頭謝恩。又取過錦匣一看,上面寫道:「優曇仙花,一白一紅,攜同此匣,上南高峰。」

  又有小字注著:「領我遺命者,是我隔世弟子,可向辛龍子取我拳經劍訣,由辛龍子代師傳技。一航。」

  淩未風知是卓一航遺物,要取得優曇花的人,攜同此匣,上南高峰去見白髮魔女。他一想:這匣我可不能攜帶。正想叫悟性去請張華昭,回首一看,張華昭和桂仲明等人已在靜室外下跪參拜。

  淩未風依禮答拜,冒浣蓮道:「老禪師年逾百歲,勘破紅塵,一笑西行,修成正果,淩大俠不必過份悲傷。」

  淩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,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為晦明禪師建起墳墓。

  喪事完了,將錦匣交給張華昭道:「這是你的事了,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,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,功德完滿。那時你若願學武當拳劍,就去拜那辛龍子為師吧,有卓一航的遺命,他不能不收你。」

  張華昭道:「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,心願已足,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。」

  冒浣蓮笑道:「學學怪招,倒不錯呀!」

  淩未風心念一動,想道:「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,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,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,將來我倒要替韓大哥出一口氣。」

  淩未風守墳三日,盡了徒弟之禮,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,再練一遍。第四日辭靈下山,並與悟性握別。悟性道:「白髮魔女脾氣極怪,你們可得當心。」

  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,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,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,可以先見飛紅巾,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。

  林木迤邐,水川縱橫,氣候變化極大,在托克遜一帶,壁上可以烘餅,雞蛋可以曬熟,再走半日,登上俄霍布拉山口,又是嚴寒迫人了。冒浣蓮歎道: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,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!」

  四人行了七日,見雪山插雲,十多條冰河,鑲在雪山谷中,就像星光一樣,從山上向四面放射。淩未風指點著東側的一座山峰道:「這就是天都峰了,飛紅巾和易蘭珠就住在那兒?」

  張華昭忽道:「我們先上天都峰好不好?」

  淩未風沉思未答,桂仲明道:「對呀,先找著易蘭珠姐姐,然後再送花給白髮魔女,不也一樣?」

  淩未風憐張華昭的苦戀,慨然答允。

  天都峰雖比南高峰為低,但已是原始森林、渺無人跡之地。四人花了三天功夫,攀登上去,時見兀鷹盤旋,雪羊競走,這些禽獸見了人也不害怕。冒浣蓮笑道:「大約它們見了我們,也覺得很奇怪,很有興趣吧。」

  走上峰頂,迎面是四十幾丈高的冰崖,就好像拉薩的大建築一樣,淨明溜亮,正看得入神,突然從附近傳來:「噠──噠──」的足音。

 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,卻找不著蹤跡,再往前走幾步,足音又響了,淩未風笑道:「你們不必瞎找了,哪裡有人?」

  話猶未完,「噠,噠──」的足音又在身旁傳出,非常響亮。

  桂仲明睜大眼睛,滿臉疑惑的神情,淩未風道:「你們聽聽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?」

  冒浣蓮道:「呀!怎的這聲音就好像在我們腳踏的石頭底下。」

  桂仲明把耳朵貼在石隙上,只聽見石下水流如注,叮叮噹當,類似音樂,間雜著沉重的「噠──噠」的聲音。

  淩未風笑道:「我初來時也曾為這種聲音疑惑過,後來才知道天山山脈一帶,有許多巨大的冰山,由於地震,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,把冰山壓在下面。冰山一天天融化,岩石就一天天架空。岩石中空處,冰河流動,和人行的腳步聲十分相似。」

  冒浣蓮笑道:「原來如此,真把我嚇死了。我們從江南來的人,冰雪都少見,哪料到大山底下,還埋藏有遠古的冰山。」

  淩未風笑道:「你得小心,我們腳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!只要岩石嘩啦啦一散架子,我們就別想生還了?」

 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,忽然說道:「我不信,怎的會不是人?」

  腳尖一點,如箭離弦,疾跑出去。

  張華昭在山崖峭壁上繞了個圈子,逕自攀上了一個山頭、沒入林木之中。淩未風笑道:「他想得發癡了,讓他自己去看看吧。」

  他話雖如此說,仍然帶頭上山,遠遠跟著張華昭。

  張華昭這回猜對了,上面真有人的足音,他攀上山頭,林中忽傳出一陣清脆的歌聲,歌道:「怕逢秋,怕逢秋,一入秋來滿是愁,細雨兒陣陣飄,黃葉兒看看皺。打著心頭,鎖了眉頭,鵲橋雖是不長留,他一年一度親,強如我不成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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