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
一〇三


  飛紅巾不接冒浣蓮的話,卻轉過頭對凌未風道:「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?」凌未風愕然道:「我說過什麼話?」飛紅巾道:「在京中我和你說過,我若救得易蘭珠就不准你管,有這句話嗎?」凌未風想不到她把開玩笑的話當真,桂仲明忽然罵道:「好不害羞,是你一個人救的嗎?你憑什麼把她管住,她又不是你的女兒!」飛紅巾傲然說道:「她就是我的女兒!」凌未風瞪了桂仲明一眼,示意他不要多話。

  張華昭悲憤填胸,亢聲說道:「就是你的女兒我也要見,我有話要和她說。」飛紅巾喝道:「你是她什麼人?不准你見你就不能見。」凌未風再也忍不住,忽然邁前一步,用低沉的聲調問道:「易蘭珠是我從小把她撫養大的,我雖然不敢做她的父親,但我對她卻實有了父女之情,你准不准我見她呢?」

  飛紅巾怔了一怔,也低聲說道:「好,你們退後十步,我叫易蘭珠在門口見見你們,讓她自己說,她願留在這裏還是願隨你們去。」凌未風無奈,和同來三人依言退了十步,飛紅巾手掌拍了三下,一個少女輕輕地走到門前。張華昭大聲叫道:「蘭珠姐姐,我來了!」飛紅巾抽出長鞭,指著張華昭道:「不准上來。」

  易蘭珠目光呆滯,叫了聲「凌叔叔!」兩行清淚簌簌落下。飛紅巾趕忙拉著易蘭珠問道:「他們要接你出去,你願意去麼?」易蘭珠低緩地說道:「我願意在這裏陪你!」

  飛紅巾推她下去道:「好了,這就行了,你回去歇歇吧,你的神色很不好呢!」易蘭珠如中魔咒,竟然轉身入內,張華昭大聲叫道:「蘭珠,蘭珠,不要回去。」凌未風也大聲叫道,「蘭珠,你的爸媽雖然都死了,但你爸爸的志願你還沒有替地完成呢!你是你爸爸的女兒!只殺了多鐸還不能算是替爸爸報仇。」飛紅巾砰的一聲把門關上,把易蘭珠關在裏面,她自己卻站在牆頭,高聲說道:「凌未風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
  桂仲明怒氣沖沖,右手一振,倏的打出三枚金環,分打飛紅巾三處大穴,想把飛紅巾打倒,破門而入。飛紅巾長鞭一捲,把三枚金環全都捲去,冷笑說道:「我念在你是晚輩,不和你計較,你再胡來,我就要還敬你了!」冒浣蓮用力拉著桂仲明,凌未風上前三步,要與飛紅巾理論,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,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起自身旁。

 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:「誰敢在天山撒野?」凌未風嚇了一跳,定睛看時,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,不知是什麼時候,竟然來到了他們中間,凌未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,說道:「家師晦明禪師遣弟子參見老前輩。」

  白髮魔女「哼」了一聲,問道:「你的師父好?」凌未風黯然道:「家師日前圓寂,特來報知。」白髮魔女一陣心酸,歎道:「從今而後,再也找不到對手研習劍法了。」凌未風不敢作聲,過了一會,白髮魔女又問道:「你們真是特意來見我的?」凌未風道:「是啊!還有卓師叔留下的錦匣,要獻與你老人家。」

  白髮魔女面色大變,叱道:「你敢在我面前說謊,我住在南高峰,你又不是不知,你來天都峰作甚?卓一航有東西給我,也不會叫你們拿來,哼,你敢戲弄於我?」凌未風正想辯解,飛紅巾搶著道:「師父,他們聯同來欺負我,要搶我新收的徒弟。」白髮魔女忽地冷笑一聲,凌未風、桂仲明、冒浣蓮、張華昭四人,同時覺得一陣眼花,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,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,閃了開去,耳中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「好!」

  轉瞬間微風颯然,白髮魔女又已在場中站定。白髮魔女兩手拿著三口寶劍,冷笑說道:「凌未風,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,念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,我不再懲戒你們了。你們給我滾下山去!」說罷攜飛紅巾入內,說道:「不要再理他們。」砰的一聲,把石門關上。

  凌未風這一驚駭非同小可,白髮魔女竟於瞬息之間,連襲他們四人,除了自己之外,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給她收去。這真是武林絕頂功夫,怪不得她敢兩次去找晦明禪師比試。

  凌未風深知白髮魔女脾氣古怪,不敢逗留,帶領三人下了天都峰,坐在山腳歎道:「觸犯了這女魔頭,易蘭珠只好不能再見著了。」張華昭神情頹喪,如癡如呆。桂仲明心痛失了寶劍,也說不出話。

  過了一陣,冒浣蓮忽然拍掌說道:「凌大俠,不必灰心,蘭珠姐姐和我們的兵刃還可以回來,只是要張大哥冒一冒險。」張華昭道:「我有什麼用?打又打不過人家,求情她們又不理睬。」冒浣蓮笑道:「難道我還會叫你和白髮魔女打架?你仍然捧錦匣,攜同仙花,當作沒有這回事似的,三步一拜,獨自拜上南高峰去,白髮魔女包管叫飛紅巾將易蘭珠放回給你。」

  張華昭愕然道:「你真有把握?」冒浣蓮道:「我戲弄你作什麼?而且除了如此,也無其它法子。」凌未風一想,懂得了冒浣蓮的意思,點點頭道:「還是你機靈,剛才我們都莽撞了。」桂仲明大惑不解,瞧著冒浣蓮出神。冒浣蓮「嗤」的笑出聲來,用手指戳他一下,在他耳邊悄悄說道:「傻瓜,比如我有些體己話要和你說,我會說給許多人知道麼?」

  冒浣蓮機靈絕頂,白髮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對了。白髮魔女與卓一航少年情侶,後來因事鬧翻,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密約,白髮魔女聽說卓一航有遺物給她,面色大變。但想起那個密約,卓一航絕無同時派幾個人來的道理,因此又以為是凌未風故意調侃她。

  且說凌未風等四人離了天都峰行去,到了山麓,冒浣蓮道:「好了,你一個人上去吧。我們在這裏等你,你下來時發響箭為號就行了。」張華昭道:「白髮魔女只怕還未回山。」冒浣蓮道:「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,上去找她,總有好處。」

  張華昭一人攀籐附葛,獨上高峰,還要三步一拜,辛苦非常。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同,山上冰河甚多,張華昭行了兩天,已接近原始冰河,冰河遠望如白色的大海浪,從幽谷裏流瀉而下,行至近處看清楚那些「浪頭」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,起伏層疊,有的似透明的寶塔,有的似巨大的手掌,形形色色,千奇萬狀。張華昭一來有凌未風所給的碧靈丹,二來入天山多日,也漸漸習慣山中氣候,雖然奇冷徹骨,還能抵受得住。

  沿冰河上行,過一如瀑布狀的冰坎,面前豁然開朗,有一片長達幾百丈的大冰坎,冰坎盡頭矗立一座高約百丈的冰峰,獨出於群峰之旁,有用堅冰所造的屋子,光彩離幻,內中隱有人影。

  張華昭此際已在南高峰之上,那冰峰乃是峰頂的積雪堆成。張華昭心想這冰屋想來就是白髮魔女所造的了。他跪下行了大禮,只聽得蒼老的聲音道:「我饒恕你了,你進來吧!」

  張華昭心想:白髮魔女真是怪物,住在這樣的地方。只見屋中點著無數蠟燭,燭光與冰牆輝映,耀眼欲花,坐在當中的正是白髮魔女,張華昭正想參拜,忽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托起,白髮魔女將自己接住,開聲問道:「你真是卓一航遣來的麼?」

  張華昭取出錦匣,錦匣上用絲帶繫著兩朵花,一白一紅,周圍雖用彩綢罩著,異香仍是透人鼻觀。白髮魔女雙目放光,問道:「這兩朵花是摘來的嗎?」張華昭恭恭敬敬答道:「是弟子所摘,奉卓老前輩之命,送給你老人家。」

  白髮魔女將兩朵花取下,卻仍放在絲囊中,並不拿出,喟然歎道:「七十年前的一句戲言,難為他還記得如此清楚。我今日剛好滿一百歲,還要這優曇花來做什麼?」張華昭瞠然不知所答,看著那滿屋子的燭光,心想,原來今天是她百歲大壽。正想措詞道賀,卻見白髮魔女閉目靜坐,面色沉暗,便不敢插言。

  白髮魔女悠然遐思,茫然若夢,七十年前舊事,都上心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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