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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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未風依禮答拜,冒浣蓮道:「老禪師年逾百歲,勘破紅塵,一笑西行,修成正果,凌大俠不必過份悲傷。」凌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,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為晦明禪師建起墳墓。 喪事完了,將錦匣交給張華昭道:「這是你的事了,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,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,功德完滿。那時你若願學武當拳劍,就去拜那辛龍子為師吧,有卓一航的遺命,他不能不收你。」張華昭道:「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,心願已足,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。」冒浣蓮笑道:「學學怪招,倒不錯呀!」凌未風心念一動,想道:「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,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,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,將來我倒要替韓大哥出一口氣。」 凌未風守墳三日,盡了徒弟之禮,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,再練一遍。第四日辭靈下山,並與悟性握別。悟性道:「白髮魔女脾氣極怪,你們可得當心。」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,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,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,可以先見飛紅巾,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。 林木迤邐,水川縱橫,氣候變化極大,在托克遜一帶,壁上可以烘餅,雞蛋可以曬熟,再走半日,登上俄霍布拉山口,又是嚴寒迫人了。冒浣蓮歎道: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,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!」 四人行了七日,見雪山插雲,十多條冰河,鑲在雪山谷中,就像星光一樣,從山上向四面放射。凌未風指點著東側的一座山峰道:「這就是天都峰了,飛紅巾和易蘭珠就住在那兒?」張華昭忽道:「我們先上天都峰好不好?」凌未風沉思未答,桂仲明道:「對呀,先找著易蘭珠姐姐,然後再送花給白髮魔女,不也一樣?」凌未風憐張華昭的苦戀,慨然答允。 天都峰雖比南高峰為低,但已是原始森林、渺無人跡之地。四人花了三天功夫,攀登上去,時見兀鷹盤旋,雪羊競走,這些禽獸見了人也不害怕。冒浣蓮笑道:「大約牠們見了我們,也覺得很奇怪,很有興趣吧。」走上峰頂,迎面是四十幾丈高的冰崖,就好像拉薩的大建築一樣,淨明溜亮,正看得入神,突然從附近傳來:「噠——噠——」的足音。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,卻找不著踪跡,再往前走幾步,足音又響了,凌未風笑道:「你們不必瞎找了,哪裏有人?」話猶未完,「噠,噠——」的足音又在身旁傳出,非常響亮。 桂仲明睜大眼睛,滿臉疑惑的神情,凌未風道:「你們聽聽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?」冒浣蓮道:「呀!怎的這聲音就好像在我們腳踏的石頭底下。」桂仲明把耳朵貼在石隙上,只聽見石下水流如注,叮叮噹噹,類似音樂,間雜著沉重的「噠——噠」的聲音。 凌未風笑道:「我初來時也曾為這種聲音疑惑過,後來才知道天山山脈一帶,有許多巨大的冰山,由於地震,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,把冰山壓在下面。冰山一天天融化,岩石就一天天架空。岩石中空處,冰河流動,和人行的腳步聲十分相似。」 冒浣蓮笑道:「原來如此,真把我嚇死了。我們從江南來的人,冰雪都少見,哪料到大山底下,還埋藏有遠古的冰山。」凌未風笑道:「你得小心,我們腳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!只要岩石嘩啦啦一散架子,我們就別想生還了?」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,忽然說道:「我不信,怎的會不是人?」腳尖一點,如箭離弦,疾跑出去。 張華昭在山崖峭壁上繞了個圈子,逕自攀上了一個山頭、沒入林木之中。凌未風笑道:「他想得發癡了,讓他自己去看看吧。」他話雖如此說,仍然帶頭上山,遠遠跟著張華昭。 張華昭這回猜對了,上面真有人的足音,他攀上山頭,林中忽傳出一陣清脆的歌聲,歌道:「怕逢秋,怕逢秋,一入秋來滿是愁,細雨兒陣陣飄,黃葉兒看看皺。打著心頭,鎖了眉頭,鵲橋雖是不長留,他一年一度親,強如我不成就。」 這是北京附近流行的民歌,易蘭珠在石振飛家中住的時候學會的,張華昭也曾聽她唱過,這時一聽,如獲至寶,大聲叫道:「蘭珠!蘭珠!」樹林中人形一見,張華昭飛步趕去,只見一個少女左躲右閃,急急奔逃,張華昭又大聲叫道:「蘭珠,你不能這樣忍心呀!」 旁邊一個人忽的從一棵樹後轉出身來,斥道:「小伙子,這是什麼地方?不准你在這裏亂叫亂嚷!」這人容顏美艷,卻白髮盈頭,張華昭一見,又叫出聲來:「飛紅巾,你不准我見她,你就殺了我吧!」發力一躍,忽然全身麻軟,倒在地上,飛紅巾身形一晃,霎忽不見,那少女的歌聲,餘音繚繞,尚自蕩漾在原始的大森林中。 過了片刻,凌未風等人趕到,見狀大驚,急忙替張華昭解了穴道,張華昭道:「我見著她了,飛紅巾不准我和她談話。」凌未風問知經過,歎道:「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你能聞我等所不能聞之音,也必能為我等所不能為之事。我們勸不動飛紅巾,你一定能成。」 四人穿入林中,果然見著一間石屋,凌未風上前拍門叫道:「晚輩凌未風特來晉謁!」通名之後,久久不見開門。 且說那日飛紅巾拚死打退楚昭南,搶到易蘭珠之後,把她攜回天都峰,悉心替她醫治。易蘭珠在天牢數月,精神肉體都給折磨得痛苦不堪,難得飛紅巾像慈母一樣愛護她,照顧得無微不至,不久就給調治好了。飛紅巾一天晚上告訴她,她的母親王妃已死,易蘭珠木然無語,剛剛平復的心靈創痛又發作起來。 飛紅巾緊緊地擁抱著她,眼淚滴在她的面上,說道:「我以前很恨你的母親,這次她臨終時我在她的身旁,我才知道我以前恨錯了,你的母親實在是一個靈魂善良的好女人,我們的冤仇在她臨終前的一瞬完全化解了,我們結成了姐妹,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。」 易蘭珠倒在飛紅巾懷中,叫了聲「媽媽,你不嫌棄我,我就做你的女兒!」飛紅巾聽了這聲「媽媽」,心中如一股暖流流過,把易蘭珠摟得更緊,在她耳邊低聲說道:「蘭珠,我是你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,你知道嗎?」易蘭珠「嗯」了一聲道:「那我見著你就如見著爸媽一樣。」 飛紅巾心中一陣悲苦,塵封了的記憶像毒蛇一樣咬著她的心。二十餘年前她是南疆各族的盟主,率領族人抵抗清兵,牧民們還特別為她編過一首歌,「我們的英雄哈瑪雅,她在草原之上聲名大」就是那首歌的開首兩句。 可是這位叱吒草原的女英雄,卻一再受著感情的折磨,她和楊雲驄志同道合,本來可以成為極好的愛人,不料在一場大戰爭中失散之後,再碰頭時,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已訂鴛盟,難分難捨了。飛紅巾第一個愛人是個歌手,為了他暗通敵人,她親手把他殺掉,碰到楊雲驄後,她以全副的生命愛上了他,不料他卻又愛上敵人的女兒,但他和那個歌手是完全不同的人,她不能殺他,又禁不住不愛他,後來她聽得納蘭明慧和多鐸成婚,再想去找楊雲驄,而楊雲驄的死訊已傳來了,這種感情的折磨,使她一夜之間頭髮盡白! 南疆各族抗清失敗之後,她隱居天都峰二十年,在寂寞的歲月中,對楊雲驄的思念愈甚。只要屬於楊雲驄的東西,她都有深沉的感情,如今得到了楊雲驄的女兒,她是再也不肯讓她失掉了。 她給易蘭珠講她父親的事跡,講他們兩人當年並肩作戰的英雄故事,講她自己的悲傷和寂寞,她說:「女兒啊!我再也不能失掉你了,你答應永遠在我的身邊,什麼人來叫你你都不走嗎?」易蘭珠劫後餘生,心如槁木,張華昭的影子雖掠過她的心頭,但對著飛紅巾的淚光,這影子也倏地消失了,她忍不住,抱著飛紅巾道:「媽媽,我答應永遠不離開你!」 張華昭哪裏知道飛紅巾已用感情控制了易蘭珠,他隨著凌未風大力拍門,久久不見人應,不禁怒道:「飛紅巾到底是什麼居心,這樣不講情理?再不開門我就打進去!」 張華昭話聲未了,石門倏地打開,飛紅巾現出身來,冷冷問道:「你說什麼?」凌未風趕忙答道:「我們特來拜謁前輩。」飛紅巾冷笑道:「不敢當,只怕你們要來拜謁的不是我!」桂仲明應聲說道:「你既然知道,為什麼不許蘭珠姐姐出來?」冒浣蓮急忙扯他一下。 飛紅巾傲然對凌未風道:「他是什麼人?這樣沒規矩!」桂仲明還想說話,卻給冒浣蓮止住。冒浣蓮柔聲說道:「蘭珠姐姐和我們情同手足,我們不遠萬里而來,還求前輩准許我們見她一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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