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 |
八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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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未風大聲叫道:「飛紅巾,你上來!」他在牆頭連揮幾揮,天山神芒接連三發出,圍著飛紅巾的高手,或給射死,或給射傷,或引身躲閃,霎時間,鬧得個手忙腳亂。飛紅巾一聲長嘯,一躍三丈,長鞭向上一舉,凌未風握著鞭梢,用力一揮,飛紅巾一個鷂子翻身,上了牆頭,地上弩箭齊發,暗器紛飛,凌未風與飛紅巾劍撥鞭擊,展開絕頂輕功,倏忽出了天牢。到楚昭南等追出來時,只見星河耿耿,明月在天,哪裏還有凌未風與飛紅巾的影子。 這一役清廷衛士損失慘重,敵人不過來了兩名,而大內的一等高手,竟然傷亡了十五六人之多!楚昭南氣得七竅生煙,卻是發作不得。幸好易蘭珠仍被截回,否則更不得了。 凌未風與飛紅巾都是楚昭南的剋星,他哪裏還敢托大,當下入宮請罪,並請再調高手增援,康熙聽了,面色大變,半晌不語。楚昭南伏在地上,不敢起來。康熙心想:怎的大內高手如此無用,不覺陣陣心寒,但他們為看守欽犯,死傷纍纍,若再怪責,更恐離心,過了一會,這才斥楚昭南道:「朕知道了,以後你可要小心點!」當下,另外傳令,叫小黃門請鄂王妃進宮。 且說,在凌未風等大鬧天牢之後,鄂王府也已接到了消息,王妃聽了,又驚又喜,正不知易蘭珠是否已被救出,忽然皇上宣召,急忙進宮。 康熙見了鄂王妃後,冷笑一聲,問道:「你的病好了嗎?」王妃冷汗直流,奏道:「多謝皇上關注,好一點了!」康熙道。「鄂親王功在國家,慘遭刺殺,想你對那女賊也是極痛恨的了!」 鄂王妃淚流滿面,磕頭說道:「臣妾痛不欲生。」這句話倒是真情,康熙見她如此,以為她是悼念亡夫,不再追問,只是冷冷說道:「你以前對太后說,想親審女賊,現在既然病體無礙,那就明日親自去天牢,了此心願吧。」王妃聽了此言,猶如五雷擊頂,眼前金星亂冒。 康熙又緩緩說道:「不能再讓這名女賊久押不決了,她的同黨很多,再不處決,被救出去,你的大仇就不能報了。」鄂王妃失聲慘叫,暈在地上。康熙叫宮娥扶她到太后處歇息,臨行還吩咐近身的侍衛說:「若王妃神智不醒,明日不能親審,你就傳旨貝勒,叫他移交三堂會審,即日處決。」王妃剛剛醒轉,聽了這話,又暈過去。 再說易蘭珠被截回天牢之後,逃生絕望,反而寧靜下來,在黑沉沉的牢房中,靜待著死神的宣判,黑暗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牢門輕輕打開,一條黑影飄了進來,易蘭珠動也不動,厲聲叫道:「好吧!把我帶出去,殺死、絞死、車裂、分屍,隨你們的便,只是我們漢族的人你可殺不完啊!」 那條黑影「砰」的一聲把牢門關上,忽然間,易蘭珠眼睛一亮,那人亮起火摺,點燃了一枝牛油燭,捧著燭盤,緩緩行來,低聲喚道:「寶珠,你不認得我嗎?你抬頭看看,看我是誰?」 易蘭珠頭也不抬,冷冷地說道:「誰是寶珠?尊貴的王妃,我是殺死你丈夫的兇手!」這霎那間,一隻溫暖的手,撫摸著她的面龐,撫摸著她的頭髮,易蘭珠想叫嚷,想掙扎,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! 鄂王妃淚流滿面,哭著叫道:「啊!他們把你折磨得好苦!」易蘭珠的脖子給大枷磨傷了;周圍起了瘀黑的血痕,兩隻腳踝也流著膿血,王妃取出絲絹,給易蘭珠慢慢揩拭,膿血濕透了三條絲絹,王妃慢慢折起,藏在懷中。易蘭珠忽然睜開眼睛,尖聲叫道:「王妃,你不要假慈悲,折磨我的不是他們,是你!」 王妃打了一個寒噤,茫然地挪開半步。易蘭珠斜著眼睛,冷冷笑道:「十八年前你拋棄了我,現在又要來殺死我了!」王妃失聲痛哭,緊緊地摟著易蘭珠,叫道:「寶珠,你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!」易蘭珠用手肘輕輕推開了她,叫道:「愛我?哈哈,你愛我?你為了要做王妃,讓我的父親給你的丈夫殺死;你為了要做王妃,忍心把我拋棄,讓我在寒冷的異鄉飄泊了十八年。」 王妃叫道:「寶珠你罵我?罵下去吧!我很喜歡,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母親了!」易蘭珠道:「我沒有母親,我的母親在十八年前已經死了!」 王妃抱著易蘭珠坐在地上,低聲叫道:「寶珠,你的母親做錯了事,可是她並不是那樣的女人!你相信也好,不相信也好,總之,她不是那樣的人,我想說給你聽,但一定說不清楚。我只請你摸摸我的心吧!從我跳動的心,你應該知道我是怎樣愛你,十八年來,白天黑夜,我都惦記著你,我記得你開始學行時候的神情,叫出第一聲『媽媽』時候的喜悅;我想著你不知在什麼地方長大了,不知你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,現在看來,你是長得跟你的爸爸一模一樣,嘿!像他那樣的倔強!」 易蘭珠的頭貼著王妃的胸,兩顆心都在劇烈的跳動!忽然易蘭珠倒在王妃懷中,輕輕啜泣,叫道:「說真的,媽媽,我也愛你啊。」 燭光驅散了黑暗,分別了十八年的母女互相地摟著,母親的眼淚滴在女兒的面上,女兒的眼淚滴在母親的胸前,過了許久許久,誰都沒有說一句話,忽然外面傳來了閣閣的腳步聲,似有人在牢房外走來走去! 王妃皺了皺眉,瞿然一醒,揩乾眼淚,高聲叫道:「腳步放輕一點,別吵我審問!」王妃進入天牢時,掌管天牢的貝勒再三問她要不要人陪伴,王妃搖頭說不要。貝勒道:「那女賊的武功很厲害,雖然背了大枷,扣上腳銬,只怕還要預防萬一。王妃萬金之體,出了差錯,那可不值。」王妃怒道:「別囉嗦,我要親自審問,不許一個人在旁,你知道麼?」隨手一抓,在檀木桌抓了五道裂痕,貝勒大駭,心道:「怪不得人說鄂王妃文武全才,是咱們旗人中第一美人,又是一位女英雄,看來真是不錯!」當下不敢再說。但雖然如此,貝勒還是很不放心,因此加派衛士在外面巡邏。 王妃斥退了外面的衛士之後,緊緊摟著易蘭珠,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:「女兒啊,現在你是我的了!」聽了外面衛士的腳步聲,易蘭珠心頭陡然起了一種憎恨的情緒:「我的母親和他們是一家人,他們要聽我母親的話!」 這個念頭像火焰一樣燒痛了她的心,她掙扎著從母親的懷抱裏脫出來,叫道:「王妃,你說要審問我,為什麼不審問呢?」王妃心痛如割,顫聲說道:「寶珠,你要怎樣才相信我?相信你的母親?你說罷,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會做!」易蘭珠冷笑道:「也許是明天,也許等不到明天,他們就會把我的頭懸在午門之外,把我的心肝祭奠你的丈夫,我還有什麼事情要你去做?」 王妃親了一下她的女兒,毅然說道:「好吧,寶珠,我帶你走出天牢,將你偷偷放走,然後我就吃最厲害的毒藥,去見你的爸爸,這樣你總可以滿意了吧?」 易蘭珠尖叫一聲,摟著她的媽媽,叫道:「啊!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?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女兒,還是把我當成你的敵人?說得好像我要向你報仇,讓你去死!」王妃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,忽然喊道:「你的眼睛,跟你的爸爸完全一樣喲!」 易蘭珠探手入懷,把內衣撕破,取出那封藏了許多年的血書,擲給王妃道:「這是爸爸給我和你的信,爸爸本來就是要我像他一樣啊!」 王妃身軀顫抖,似波浪般起伏不休,展開血書,只見信上寫道:「寶珠吾女,當你閱此書時,當已長大成人。你父名楊雲驄,你母名納蘭明慧,你父是抗清義士,你母是清室王妃,你父喪命之日,正是你母改嫁之期。你母是皇室中人,改嫁迫於父命,不必責怪。惟彼所嫁者乃國人之敵,胡虜元兇,你學成劍法,定須手刃此獠,以報父仇,並除公敵,若見你母,可以此書交之,令伊知你父非不欲伊晚年安樂,而實為國家之仇不能不報也,其餘你未明瞭之事,可問你之祖師與攜你上山之叔叔,父絕筆。」 王妃讀後,痛哭說道:「寶珠,我並沒有怪你的爸爸叫你殺他啊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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