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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貼身丫髦,趕快來扶,王妃慘叫一聲,又暈在地上。多鐸的隨身將領,都以為王妃已是神智昏迷,「放女賊」之言,當然只是「亂命」,大家只覺她病況嚴重,誰也不會真的放走「女賊」。過了一會,各路統兵大將,得了資訊,紛紛趕來。易蘭珠也給打進天牢去了。

  「女賊」刺殺多鐸之後,滿朝文武,齊都震驚,可是,奇怪之極,半個月過去了,女賊還未提審。這樣的大案,據理皇上總要特派王公大臣開堂大審,可是近支親王,文武大臣,誰都沒有接到皇上的禦旨。順天府裡,也毫不知情。有幾個親王,大膽去問皇帝,皇帝皺皺眉頭,只「哼」了一聲,說「朕知道了!」

  親王們面面相覷,莫名其妙。

  他們不知,康熙皇帝也著實不大高興,納蘭王妃親自去求太后,請太後代她轉向皇上求情,想皇上等她病好之後,再審女賊。康熙聽說納蘭王妃抱病求情,以為她心痛丈夫,刺激過深,以致釀成心病。又以為她想等病好之後,親自去審女賊,替夫報仇。因此就答允了,誰知過了半月,納蘭王妃仍未進宮,御醫會診,也只是說抑鬱成病,並無性命之憂。康熙皇帝心裡已有點不大高興。只是鄂親王功勞極大,他的王妃又是納蘭容若的姑母,皇帝雖然不大高興,一時也未便發作出來。

  納蘭王妃這個半月來,每日每夜,都在痛苦的熬煎下,她把自己關在深閨,除了奉命而來的御醫,什麼人也不見。她想過死,可是她還有未了的心願,她還想見見她的女兒。可是怎樣去見她的女兒呢?除非她能把她放走,否則早一天見她,就是叫她早一天死。皇帝是以為她要親自審問的,只待她見過「女賊」之後,那女賊就要受淩遲處死了。

  但是她能把她的女兒放走嗎?她沒有這個權力!上至皇帝,下至多鐸帳下的各路將軍,都不能讓多鐸白白死掉的,她只好一天天的拖下來,拖得一天就是一天。

  不說滿朝議論紛紛,詫異之極。群雄也是莫名其妙,猜疑不定。群雄當日逃回之後,通明和尚就大發脾氣,說道:「多鐸的王妃真是個妖婦,這女娃子已殺了多鐸,周圍又沒有什麼高手衛士,再沖出十步八步,就可以和我會合了。偏偏那個時候,王妃出來,按說這女娃子手中有寶劍,王妃雙手空空,難道還能賽過多鐸,一劍刺去,什麼還不了結?王妃挺胸擋住寶劍,那女娃子就似中了邪一般,雙手低垂,寶劍跌落,束手受擒,真是有鬼!」

  石振飛連道:「冤孽!」

  冒浣蓮心中猜到幾分,卻不敢說出來。

  群雄也未嘗不想營救,可是風聲緊極,全城大搜!石振飛將群雄藏在地下密室之中,仗著京中捕快,許多是自己的門生後輩,竭力遮掩,差幸沒有出事。可是群雄也不能露面救人,焦急之極。

  石振飛道:「就是風聲松了下來,恐怕也難營救。我聽說大內高手,幾有一半調去看守天牢!最怕救不出來,自己還要損折!」

  張青原道:「易蘭珠這次捨身行刺,雖陷天牢,可是到底把多鐸除去了。這消息若傳到川中,李將軍聽了不知要多高興呢!」

  冒浣蓮忽然緊張問道:「張大哥,這消息有沒有飛報川中?」

  張青原道:「多謝石老鏢師的幫忙,當日就已派人飛騎出京,一站站的將消息傳遞出去了。」

  冒浣蓮道:「我倒有一個笨主意,只是要一個武功卓絕,膽大心細的人來做才行。仲明武功雖過得去,但不夠機靈。最好是淩未風或者傅青主能來。」

  張青原道:「從四川到北京,最少要走一個多月,如何等得及!」

  通明和尚道:「你且把你的主意說說看。」

  冒浣蓮蹙眉說道:「辦不到了,說出來徒亂人意。」

  通明和尚歎口氣道:「這女娃子怪惹人疼的,想不到我們眼睜睜地看她去死。」

  張華昭面色蒼白。不發一聲。石振飛盯了通明和尚一眼,示意叫他不要多說。

  再說多鐸被刺之後,納蘭容若也曾去慰問他的姑姑,王妃雖拒絕眾人探問,對容若卻接見了,只是神情抑鬱,不肯說話。納蘭容若知道這女賊就是以前在清涼寺聽他彈琴的人,十分驚詫,說道:「我現在還記得她的目光,那像寒水一樣令人顫慄的目光,只不知她何故要刺殺姑丈,有什麼深仇大恨!」

  納蘭王妃默言不語,良久良久才歎口氣道:「她也怪可憐的!」

  納蘭容若驀然記起這女賊的形容體態,很像姑姑,打了一個寒噤,當下便即告退。

  一晚,納蘭容若獨坐天鳳樓中,思潮起伏,不能自已。他是滿洲貴族,可是卻有一顆善良的心。他看不起貴族們的貪鄙無能,但對多繹卻還有一些敬意。多鐸大將風度,在旗人中算得是鐵錚錚的漢子,和另外那些皇公大臣比較,相去不可以道裡計!

  他對多鐸的死,感到有點惋惜,但對那行刺的女賊,卻也似有點同情。他想:一個年輕的女孩子,如此處心積慮、冒險犯難,要去刺殺一個人,那她一定有非常痛心的事,不能不這樣做了。但姑姑為什麼不恨她呢?他想來想去,都想不出所以然來。喃喃自語道:「難道真的出身皇家就是一種罪孽!」

  正在納蘭容若獨自思量,沉吟自語之際,忽然屋內燭光一閃,窗門開處,跳進兩個人來,一個是張華昭,另一個是妙齡女子,相貌極熟,正待發問,那少女盈盈施禮,說道:「公子,還記得那個看園人嗎?」

  納蘭公子哈哈一笑,張華昭道:「她叫冒浣蓮,是冒辟疆先生的女公子。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冒先生詞壇俊彥,前輩風流,我是十分欽佩,怪不得冒姑娘妙解詞章,精通音律。只是不知當日何故喬裝,屈身寒舍?」

  冒浣蓮嫣然一笑,說道:「那些事情,容後奉告。我們今日到此,有急事相求,此事只有公子才能援手。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請說!」

  冒浣蓮道:「我們想見三公主!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此刻不比從前,自相府那次鬧事之後,公主已不許出宮了。」

  冒浣蓮道:「那你就把我們帶進宮去!」

  納蘭容若面色一變,冒浣蓮道:「是不是我們的要求太過分了?」

  納蘭容若忽然問道:「你們要見三公主,為的是什麼?」

  冒浣蓮道:「我們想救一個人。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就是刺殺鄂親王的那個少女?」

  張華昭不顧一切,說道:「一點也不錯,我們就是要救她!」

  納蘭容若慍道:「鄂親王是我的姑丈,難道你們不知道嗎?」

  冒浣蓮道:「你的姑丈殺了許多善良的人,難道你不知道嗎?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他是朝廷的大將,奉命征討,大軍過處,必有傷殘,這也不能算全是他的錯。」

  冒浣蓮冷笑道:「那麼是老百姓錯了?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也不是。」

  冒浣蓮道:「他可以殺別人,難道別人就不能殺他?」

  納蘭容若歎道:「這樣冤冤相報,以血還血,如何得了?」

  冒浣蓮道:「其實我們並不是和滿洲人有仇,但像多鐸那樣,帶滿洲人來打漢人的,我們卻難放過。」

  納蘭容若默然不語。冒浣蓮又道,「你們若再把這無辜的少女殺了,那是血上加血!」

  納蘭仍然不語,冒浣蓮一陣狂笑,朗聲說道:「我們只道公子人如其詞,明朗皎潔如碧海澄波,不料卻是我們看錯了。奉告公子,我們就是『女賊』的同黨,公子若不是留我們,我們就此告辭!」

  納蘭容若衣袖一拂,站了起來,指著冒浣蓮道:「你明日隨我進宮!」

  冒浣蓮喜道:「那昭郎呢?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皇宮內院,外頭的男子,那是萬萬不能進去!」

  冒浣蓮道:「那就請借筆硯一用。」

  張華昭即席揮毫,寫了滿滿一張信箋,封好交給冒浣蓮。向納蘭容若一揖到地,飛身便出!

  納蘭容若最喜結交才人異士,更何況冒浣蓮這樣文武全才,清麗絕俗的姑娘。他見冒浣蓮笑語盈盈,神思一蕩,忽然想起那個「粗粗魯魯」的另一個「園丁」,問道:「你那個同伴呢?」

  冒浣蓮道:「他在外面接應昭郎,不進來了。」

  納蘭容若道:「他放心你一個人和我進宮?」

  冒浣蓮笑道:「他雖粗魯,人卻爽直。我極道公子超脫絕俗,他將來還要向公子致謝呢!」

  納蘭容若細一琢磨,心中了了,微笑說道:「你們英雄兒女,真是一對佳偶!」

  其實他心裡的話卻是「你這可是彩鳳隨鴉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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