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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桂仲明拱手答道:「我們是李來亨的部下,準備去投奔石振飛老鏢頭的。」

  孟武威「啊呀」一聲,叫了出來:「原來諸位是石鏢頭的朋友,又是李將軍部下,俺老頭兒舍了身家性命,也值得了!」

  桂仲明向他道謝出手相助之恩。孟武威拈須笑道:「你替我們保全了鏢局的威名,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!」

  一幫人在拂曉之前趕到石家。石振飛知道他們鬧了這件大事,事先並未與他商量,頗為不快。易蘭珠謝罪說道:「我是怕牽累老伯。」

  石振飛怫然說道:「我和傅青主是過命的交情,他的朋友門人,我敢收留的,就是天大之事,我也敢擔承!」

  孟武威見他如此豪情,暗道慚愧。兩老頭歡欣相見,少不得又是促膝長談。

  且說易蘭珠與張華昭久別重逢,見他左臂劍傷,血染衣袖,又是憐惜,又是怨懟。眾人在大廳上歡談暢敘,她卻悄悄拉張華昭走下庭來,在一棵古槐樹下,給他重新包紮傷口。輕聲問道:「今日我替你裹傷,他日我死了,你可願替我折一束蘭花,插在我的墓前嗎?」

  張華昭聽了,睜大眼睛,不知她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。

  易蘭珠眼珠滴溜溜一轉,微笑道:「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把你接出來嗎?」

  張華昭面上一紅,以為她是暗諷自己捨不得公主,所以要拉他出來。正想解釋,易蘭珠低聲說道:「桂冒兩人,萬里來京,原是奉李將軍和劉大姐之命,想要你出來,糾集江南一帶的魯王舊部。」

  張華昭道:「我是上月剛剛複元的,不是留戀相府。」

  易蘭珠抿嘴笑道:「誰說你留戀相府來了?」

  暖色欲開,天將拂曉。易蘭珠衣袂迎風,神情頗似有點激動。張華昭望著這位神秘的少女(直到現在他還未知道她的來歷,)想起她夜探五臺山清涼寺。舍了性命來救自己的往事,不覺神思恍惚,心中一蕩。

  只見易蘭珠一本正經地往下說道:「可是最近的情形又已發生變化,魯王在江湖的舊部,因為趁三藩之變,浮起頭來,竟給清廷大軍打得七零八落。若想在江南大舉,已非容易。所以李將軍的部將來傳達他的意思,說是當務之急,首在保全四川方面的實力。他想我們在京中的人,選出一名敢死之士,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!」

  張華昭道:「要找敢死之士,那太容易了,是什麼事呢?」

  易蘭珠道:「聽說清廷已內定多鐸為征西統帥,率領八旗精銳,就將開赴西南,準備在消滅吳三桂的同時,也把李將軍消滅。因此李將軍希望我們在京中,就將多鐸這賊子刺殺!」

  張華昭血脈賁張,說道:「這事應該由我做!」

  易蘭珠淒然一笑,道:「你不用和我爭了,我已經對眾人說過,我必定要手刃多鐸,不然我死不瞑目,在入相府救你之前,我已經兩探王府,還和多鐸交過手。只是聽說他經過我那麼一鬧之後,已加意防備,一面責成楚昭南來捉我,一面精選武士,在王府中布下天羅地網,等我們去上鉤。現在要去刺殺他,那可是極不容易!」

  張華昭道:「所以這事情不能單獨由你去幹!」

  易蘭珠道:「他們也是這麼說。但李將軍的意思是:刺殺多鐸的人當然是準備與他同歸於盡,犧牲越少越好。我們犯不著犧牲許多人去換他一條性命。李將軍還說,他本來不主張暗殺,但為了事情緊急,刺殺多鐸之後,雖不能阻止清廷另選統帥,進攻我們,但最少可拖延一些時日,延遲它進軍的日程,讓我們可以好好佈置。」

  張華昭道:「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你單獨冒險,姐姐,這事情讓我替你做了吧,你捨命救過我,我卻還未替你做過半點事情。」

  張華昭說這話時充滿柔情,易蘭珠眼眶一紅,強忍眼淚,說道:「你不明白的,誰都可以準備去死,就是你不能夠!你是張大將軍的公子,令先尊的部屬,現在雖說已七零八落,但我們總希望還能糾集起來。這一件更大的事情需要你幹。所以我們準備在京城大幹,殺掉多鐸之前,先要把你救出,你應該知道納蘭王妃,就是納蘭宰相的堂妹,納蘭容若的姑母。雖說納蘭容若對你很好,我們總不能不提防。」

  張華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,見她在說到「納蘭王妃」時,聲調一頓,忽然一顆淚珠,滾了下來。

  張華昭驀覺一陣寒意,透過心頭,突然想起大鬧五臺山那晚,被擒之後,納蘭王妃竟然親到囚房將他釋放,還送了他一枝翡翠令箭。當時他見易蘭珠和納蘭王妃華堂並坐,目蘊淚光,那奇異的神情就如今晚一樣。他感覺到這裡面一定有不尋常的事情,不禁輕輕拉著易蘭珠的手,凝望著她,說道:「你真像天上的雲霧一般,我一點也不懂得你,但我很感激你,也很信任你。你既然要親自手刃多鐸,一定有你的緣故,我不攔阻你,但我一定竭力保護你。」

  易蘭珠含著淚珠道:「你真好!如果我不是突然死去的話,將來我會為你把雲霧撥開的。如果我是突然死去的話,那就請你去找淩未風,叫他在我父親的墳前上香,告訴他:他的女兒已竭力替他報仇了。」

  她說到此處,忽又淒然一笑,說道:「還有,我最愛蘭花,你也別忘記要折一束蘭花插在我的墓前。」

  這一晚,張華昭一直做著惡夢,第二天張青原集合眾人在密室會商,傳達的果然是要刺殺多鐸的命令。石老鏢頭在北京的名氣很大,和官方也有來往,捕頭官差等閒不敢來騷擾他,難得他豪俠異常,不惜身家性命,願盡掩護之責。至於孟武威父子,群雄不願他們捲入漩渦,由石老鏢頭設法,將他們偷偷送出北京,由他們逕自去找人妖郝飛鳳,以報奪鏢之仇。

  話分兩頭,且說楚昭南當晚連受挫折,第二天趕快去見鄂親王多鐸,報告夜搜天鳳樓之事。多鐸聽說在天鳳樓中,搜出女賊的同黨,是個少年公子,大為注意,細問相貌,忽然拍案說道:「這個人在五臺山時曾為我所擒,後來就是那個女賊救去的。」

  楚昭南告辭之後,多鐸滿懷疑慮,步入後堂去見夫人。納蘭王妃自府中大鬧女賊之後,精神一直很壞,好似懨懨欲病的模樣。請御醫來診斷,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。

  納蘭王妃一見多鐸進來,強笑問道:「那女賊捉到了嗎?」

  多鐸道:「連楚昭南也給別人打敗了,那女賊原來還有一個黨羽,就是以前在五臺山被我擒住,後來突然被人救走的人。」

  納蘭王妃「啊呀」一聲叫了出來,說道:「那麼這女賊真是她了!」

  多鐸道:「哪個她呀?」

  納蘭王妃道:「就是當晚來救那少年的披紗少女。」

  多鐸道:「不知道女賊和我有什麼深仇?幾次三番前來行刺!」

  他似想起了什麼似的,突然笑道:「這女賊前兩次來時,你都沒有碰著,我倒和她交過手。這次在燈光火把下看清楚,她的神情體態,居然有點似你,你說怪不怪?」

  納蘭王妃手上正捧著一杯茶,「當」的一聲,茶杯跌碎,忙強攝心神,笑道:「是嗎?」

  多鐸吃了一驚,望著他的王妃,見她病容滿面,楚楚可憐,只道她是病中受驚。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念頭,好像是什麼力量催著他,要他將心中所想的告訴她。於是他輕輕替納蘭王妃整理雲鬢,低聲說道:「夫人,我對不起你!」

  納蘭王妃吃了一驚不敢答話,正是:

  如潮愛恨難分說,心事深藏十八年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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