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 |
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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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未風閉目靜聽,忽然說道:「紅面老人這招拆得不行。桂天瀾用的是綿掌中孔雀抖翎的家數,中途未待變盡,又摻以點穴法。紅面老人這樣解法,只能化去對方掌力,避不開點穴。他那一腿只是虛招,以攻為守的,桂天瀾只要往斜身進步,紅面老人就完了。看來紅面老人來勢洶洶,說到真功夫,要比桂天瀾差一籌。 傅青主道:「老弟掌法果是高明,桂天瀾往左斜身退步,手指已然點到紅面老人肋下。可是桂天瀾好像有意讓他似的,虛虛一戳,乘著紅面老人斜閃之際,自己卻猛地往右竄出,離開了峭壁邊緣。」凌未風道:「紅面老人輸了一招啦,該停手了?」 傅青主道:「他才不停手呢!我在月光下,看到他的紅面變紫,一個箭步又撲過來,好像拚命似的,他也真有點邪門,拳法展開,身似飛魚,步如流水,繞著桂天瀾身子滴溜溜亂轉,兩手忽拳忽掌,疾逾風輪,身法手法越來越快,腳下走的卻是九宮八卦方位,絲毫不亂。」 凌未風道:「他使的一定是九宮神行掌,這種掌法,暗藏八九七十二手點卸法,點是點穴,卸是卸骨。切斫點拿,奇正相生。正是同時對付內外兩家的上乘掌法。哎!這紅面老人不弱,他剛才輸的那招,大約是欺敵過甚。他的九宮神行掌,可是武當派鎮山的掌法呢!」 傅青主道:「桂天瀾的功夫也俊極了,紅面老人身子滴溜溜地轉,他也隨著紅面老人轉,他發掌好像軟綿綿的,可是對方的凌厲掌法,都給他隨勢化解。」 凌未風道:「這場對掌,一定好看極了。」冒浣蓮道:「可不是嗎?這兩人身法,就宛如走馬燈一樣,倏左倏右,忽逆忽順,過了一陣,我看到月光底下,兩條黑影,聯成一圈,閃電般疾轉,莫說分不出招數,連哪個是紅面老人,哪個是桂天瀾也分不清楚。」 傅青主笑道:「他們出手是快極了,但細看之下還分得出強弱,紅面老人如怒獅搏擊,而桂天瀾則如靈鶴迴翔。紅面老人每一招都是重手,凶狠極了,而桂天瀾卻閃避得恰到好處,有好幾招連我都看不清他是怎樣避開。按說,以他那樣的功力,敵人一擊不中,他就可以乘虛反擊,但奇怪得很,他卻又是老守不攻,甚至敵人明明有了破綻,他也是點到為止,我明明看到有一招,紅面老者用『牽緣手』左右夾擊,桂天瀾避過正面,反搶進去,只要一掌切下,紅面老人非受重傷不可,他卻使出花招,臨時變式,放過了機會。」 凌未風道:「這樣非吃虧不可!紅面老人的功力、掌法僅稍遜於桂天瀾而已,他這一放鬆,很容易給對方反乘之機。」 傅青主道:「可不是嗎?我看得緊張極了,恨不得想提醒他。再打了一陣,紅面老人忽然一腿飛起,踢桂天瀾肋下的穴道,桂天瀾左掌一兜,正正兜住對方的左足足跟,只要用力一送,立刻可以將敵人拋落懸崖,他將手腕一沉,大約是想將敵人按落地上,哪料到緩得一緩,立刻給紅面老人施展鴛鴦連環腿,左足猛的向桂天瀾胸膛踢去,桂天瀾大叫一聲,雙掌一鬆,紅面老人已掠出數丈,一反身又是三枝弩箭,桂天瀾這時面色慘白,身法遲滯,避不了第三枝,竟給弩箭射中了小腹。」 冒浣蓮緊張地接下去道:「那個小姑娘本來是站在我身旁的,這時突然衝了出去,右手一抖,一根長長的山籐向那人拋去,左手也打出三枚鋼鏢。那個紅面老人奇怪極了,一見這個小姑娘衝來,絲毫不避,反迎上前去說道:『壞人打死了,寶寶你跟我走!』小姑娘猛然出手,他仍像毫無所覺似的緩緩走來,那可糟啦,他的雙足給山籐絆著,左肩也中了一鏢!桂天瀾忽然大聲叫道:『竹君,別動手,他是你的爸爸!』紅面老人連聲慘笑,那個小姑娘,就如受了雷擊一樣,在月光下全身顫抖。」 「這時我忽覺腦後風聲颯然、驀然間傅伯伯一掌就將我推出三丈開外,我回頭一看,只見四個穿黑衣的人;似飛鳥般撲了進來,有一個已衝近那個小姑娘了,紅面老人怒吼一聲,雙足一跳,山籐裂成幾段,橫飛出去,那個黑衣漢子手剛抓到小姑娘的肩頭,就被紅面老人一把抱住,倒在地上一滾,竟然一同從峭壁滾下去了!」 凌未風聽得血脈賁張,「啊」了一聲道:「這個紅面老人竟然和敵人同歸於盡,可惜!」 冒浣蓮不理凌未風打岔,往下說道:「那個小姑娘見紅面老人抱著一個黑衣漢子滾下懸崖,呆了一呆,驀然發狂一樣,飛奔向前,在懸崖邊踴身一躍,大叫一聲,也跳下去了,我跳出去救,已來不及!耳邊只聽得桂天瀾的慘叫聲,接著是一陣金鐵交鳴之聲,接著是傅伯伯大聲呼喚,叫我回來!哎呀!那小姑娘真是美,那跳下懸崖之前的神情又真可怕!」冒浣蓮說時,面色慘白,聲音顫抖,屋子裏驀然像死一樣的沉寂,靜得聽見各人的心跳聲! 過了一會,傅青主緩緩說道:「來的那四個黑衣漢子,都是清宮大內的高手。給紅面老人抱著滾下懸崖的那個我認得,綽號叫做『八臂哪叱』焦霸,以前是橫行江湖的大盜,清兵入關之後,他帶一幫流寇投效清軍,後來聽說做了大內侍衛,他的功夫絕不在我之下,我來不及說話,只好一掌將浣蓮推開。另三個黑衣侍衛,我不認得,但一看身法,都是一等高手。他們在劍閣上一現身,立刻就向桂天瀾奔去,我再也按捺不住,急忙拔劍飛身,搶在頭裏,替桂天瀾擋了一陣。」 他停了一停,嘆了口氣,說道:「幸虧那個武功最強的焦霸,給紅面老人抱著滾下絕壁,要不然,我們那晚,恐怕都會血濺荒山!」 李思永憤然說道:「滿洲韃子也真狠,幾十年了都不肯放過先祖和張獻忠手下的知名之士,他們要斬草除根。桂天瀾也真是,先父曾幾次派人找他,如果他和我們大伙在一起,就沒有事啦,偏偏他卻要去『隱居』,這個時候國家都已不保,又怎容你做世外高人?」 傅青主道:「我就是見那些衛士這麼狠,就豁出性命和他們拼啦!但那三個衛士,武功實在高強,我沒法全數攔住,結果還是給一個衝過去打桂天瀾,我給兩個衛士絆住,脫不了身,連分神看望也不可能。打了一會,聽見浣蓮高聲叫喊,我才知道那個去捉桂天瀾的衛士,已經給除掉了。」 冒浣蓮道:「我跑過去幫桂天瀾,卻反是他幫了我,那個衛士,手使一把紅毛刀,非常厲害。我的劍碰不上他,只給刀風一蕩就盪開啦!我也不管,展開小巧功夫,看他快要得手時。就從旁邊給他一劍。那桂天瀾的武功真是驚人,他面色已慘白如紙,身子也搖搖晃晃,他還是一手掩腹,單掌應戰,那個衛士刀光閃閃,只在他身邊打轉轉,還不敢真個逼近身去。大約是怕他的大力鷹爪的功夫,打了一會,那個衛士好像焦躁起來了,猛然一個旋身,『雲龍三現』,唰!唰!唰!一連三刀,向我刺來,大聲叫道:『先把你這個丫頭除去!』在他發出第二刀時,我的劍就給磕飛了!」 冒浣蓮說到手中的青鋼劍給黑衣衛士一刀磕飛時,李思永不由得喊出聲來。凌未風卻吐了口氣,閒閒地說道:「這黑衣衛士要糟了!」 冒浣蓮驚奇道:「凌大俠,你怎的好像當場看見一樣!那黑衛士第一刀將我迫退兩步,第二刀將我的兵刃磕飛,第三刀馬上當頭劈下,我毫無辦法抵抗,只有閉目待死。不料就在此時,只聽得那衛士慘叫一聲,我睜眼一看:只見桂天瀾已一手將那個衛士抓起,那個衛士也真了得,驀地頭向後彎,反手向桂天瀾腰間一戳,桂天瀾怒吼一聲,把掩著小腹的手也伸了出來,以手一撕,立刻把那個衛士撕成兩片,血淋淋可怕極了,我嚇得全身癱軟,桂天瀾把那兩片血人拋下深谷,用手推了我一下,指一指傅伯伯這邊,好像叫我去幫手似的。我一看他,腹部血如泉湧,全身的衣服都染紅了。我急忙把頭巾撕下,給他包上,他坐在地上,再也說不出聲啦!但還是連連指著傅伯伯,好像很生氣的樣子,催我前去!」 冒浣蓮說到這裏,才鬆了口氣,凌未風讚道:「好個大力鷹爪神功!敵人只要一分神,立刻就被他乘虛而入了,可惜他受了重傷在前,轉動不靈,得手之後,還是受了敵人暗算。」 傅青主接著說道:「我和另外兩個衛士廝拼,正感吃力,忽聽得浣蓮大呼:『我們已打死一個了,』她也真精靈,遠遠地把鐵蓮子拚命打來,她知道我有雙袖接暗器的玩藝,不怕誤傷,那兩個衛士卻給鐵蓮子打得東躲西避,雖無法傷著他們,也夠他們受啦。那兩個衛士一面避暗器,一面扭頭張望,大約是果然發現同伴不見了,齊聲驚呼,連道:『風緊!』我乘勢飛身撲去,用無極劍中的『展翼摩雲』絕招,一劍一個,全部了結!真想不到這兩個對手強敵,被我如此容易地刺掉!」 傅青主停下來喝了一口茶,用手指敲石桌面,得得有聲,黯然說道:「敵人是全數打死了,可是桂天瀾也已奄奄一息。我急忙跑過去看他,只見他全身浴血。我用金創藥給他止了血,再用山邊的泉水給他揩抹乾淨,只見胸衣已破,胸膛上有個鞋印,想來就是給紅面老人連環腿踢傷的,紅面老人這腳真狠,可是桂天瀾居然能挺得這麼些時候,還能重傷之後掌斃敵人,功力的深厚真是我平生僅見!除了胸部的傷外,他的小腹也給弩箭穿了一個洞,連腸子也看得見啦。另外脅下還給黑衣衛士點中了『愈氣穴』。我看他的神情,知道他極力運功閉住穴道。我急忙給他解開,只是時間過久,解開了穴道,他也只能抖動,話已是說不出了,我抱他回轉屋內,再仔細檢視,我的醫術雖然自信並非庸手,可是到底不能真個起死回生,他傷得這樣重,精神氣力都耗盡,這叫我如何能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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