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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保柱一見他們進來,立刻邀請上座,隨即有一個武士過來斟酒。這個武士斟酒,卻有點邪門,只見他斟滿一杯之後,隨手一放,每只酒杯都深深地陷進了桌內。

  保柱舉手道:「請,」

  將兩指扣著酒杯的邊緣,輕輕一拔,將陷在桌面的酒杯整個拔起,滴酒不漏,一飲而盡。少年書生微微一笑,用中指勾著杯邊一旋,那酒杯猛地跳起,少年伸口一咬,把酒杯咬著,也是一飲而盡,滴酒不漏。再輪下去是淩未風和劉郁芳,淩未風眼角暗窺,見劉郁芳秀眉似蹙,心中暗念;劉郁芳雖然擅長劍術,只恐沒有這種內家功力,沉吟之間,只見保柱意態驕豪,連聲向淩未風催道:「這位壯士也請乾杯呀!」

  淩未風劍眉上一揚,雙眼環掃全席,兩手按在桌上,輕輕一拍,說道:「大家都請乾杯!」

  猛然間,那些嵌在桌面的酒杯,一下子都跳起來,淩未風、劉郁芳、金崖等伸手接住,一飲而盡,同席的另外幾人,卻以事出意外,吃了一驚,沒有接住,幾個酒杯跌在桌上,鏗鏘有聲,杯中的酒全瀉在桌上。

  保柱面色一變,隨即哈哈笑道:「且慢,且慢!換過另一套酒杯。」

  他把桌上的酒杯,分藏兩袖之內,雙袖一揚,一套十隻酒杯,梅花間竹般整整齊齊地嵌在幾丈外的牆壁上。這些酒杯都是精鋼做的,他這兩袖飛杯的手法,正是打暗器的上乘功夫。

  席上換過另一套酒杯,保柱親自給眾人斟酒,到遞給淩未風時,用掌力一迫,杯內的酒直湧起來,淩未風運掌力遙遙一按,湧起的酒,倏地又退了下去,他伸手輕輕一接,一飲而盡,笑道:「多謝將軍賜酒!」

  保柱給淩未風較量下去,非常尷尬,乾笑幾聲,對少年書生道:「你這位跟隨真好功天!」

  少年書生愕一愕,正待起立說明淩未風身份,淩未風卻暗拋眼色制止,說:「山野雜耍,怎及得大將軍神技。」

  酒過三巡,保柱舉手說道:「平西王有事,要過一會才來,先請各位聽歌看舞。」

  他把掌一拍,堂下出來兩男兩女,唱了個喏,隨即分成兩對,繞著大堂,且舞且歌。

  歌聲響遏行雲,舞姿翩若驚鴻;他們越舞越急,越唱越高。歌的是南宋詞家辛棄疾的一首詞,只聽他們唱道:「醉裡挑燈看劍,夢回吹角連營,八百里分麾下灸,五十弦翻塞外聲,沙場秋點兵──」

  少年書生拍手說道:「壯哉!」

  贊聲未了,兩對男女已舞到大殿之中,這時正唱至下半闕「馬作的盧飛快!弓如霹靂弦驚」二句。

  他們疾舞如飛,雙手作出張弓之狀,猛向外一放,淩未風左邊桌上點著幾枝大牛油燭,驀然火焰紛飛,齊齊熄滅,他們一個旋身,雙手合什,又是遙遙揮掌,向淩未風右邊席上掃去,掌風颯然,雖是隔席,也自覺到。

  淩未風凝坐不動,但見右邊席上的紅燭,給掌風迫得搖晃不定,他微一側身,也運掌遙向右邊席上打去,那燭焰正倒向淩未風這邊,給兩面的掌風一夾,登時又直立起來。淩未風對保柱微微笑道:「華堂夜宴,紅燭高燒,若令燭滅寡歡,何異焚琴煮鶴?」

  保柱所選的兩對男女,原是擅打劈空掌的高手,以獻舞為名,故意炫技。現在暗中較量,乃是合四人的掌力,才堪堪敵得住淩未風,他深覺顏面無光,給淩未風一說,趁勢哈哈笑道:「壯士所言,甚合吾意,叫他們停了吧。」

  把手一揮,兩對男女,停歌輟舞,悄悄地溜下堂去。

  保柱連出難題,暗中較量,都難少年書生和淩未風不倒,怫然不悅。同席的一位軍官,見狀昂然起立,對保柱說道:「今宵盛會,不可無歡,卑職願筵前舞劍,以娛貴賓,久聞李公子劍術精絕,願作抛磚引玉之請。」

  少年書生微微一笑,並不答腔。保柱道:「你先舞吧,若稍有可觀,何愁李公子不肯賜教!」

  保柱明知以少年書生的身份,不肯和自己帳下一個軍官舞劍,因此故意一唱一和,拿話擠迫少年書生出手。

  這軍官名叫范錚,和楚昭南張天蒙並稱王府三傑,劍術深得南派摩雲劍真傳,這時大步走出,雙手向少年書生一拱,道聲「恕罪」,佩劍錚然出鞘,右手挽劍,打了一個圓圈,左手撚著劍訣,運劍如風,越舞越疾,時而淩空高蹈,時而貼地平鋪,劍氣森森,冷光耀目,越舞越近。保柱得意洋洋,對少年書生說道:「李公子,這人的劍術還可一看嗎?」

  少年書生淡淡一笑,未及答話,淩未風已驀然起立,截住說道:「一人獨舞,何如兩人對舞!」

  他將錯就錯,就以李公子的跟隨自居,不待保柱點頭,便逕自大步走出。

  淩未風這一走出,範錚頓時將劍勢一收,圓睜雙眼,盯著淩未風,按劍說道:「請!」

  淩未風一聲不響,將游龍劍嗖地拔出,只見一泓秋水,閃閃光華。范錚與楚昭南曾在王府日夕相處,一見便認出這是楚昭南的佩劍,面色大變,喝道:「你這口劍從那裡得來。」

  淩未風將劍一拋一接,似漫不經意地說道:「有一個姓楚的傢伙,自認劍術天下無敵,我和他比試,原來竟是個銀樣蠟槍頭,不過他這口劍倒是好傢伙,我不客氣,就把它拿下,看在這口劍面上,我要了他的東西,就饒了他的性命,你看,這口劍還好?」說罷又將劍拋了一拋,好像孩子玩弄心愛的玩具一樣。

  範錚聽了做聲不得。他自知劍術不及楚昭南精妙,楚昭南的劍尚且給人奪了,他如何能行?這時正是進退兩難,久久說不出話,淩未風又是微微一笑,將劍插回鞘中,說道:「我這口劍是寶劍,靠兵器取勝,壯夫不為,我就雙掌接閣下幾招吧!」

  說著雙手一拱,連聲道請!

  范錚給淩未風逼得下不了臺,心想即是楚昭南也絕不敢以肉掌來對我的利劍,這人縱比楚昭南還強,在摩雲劍法下也須討不了好去,心中一定,劍花一挽,說道:「你要用雙掌來較量俺的劍法,足見高明。只是利劍無情,若是死傷,你們是客,這卻如何使得?」

  他邊說邊看著保柱和少年書生。

  淩未風哈哈笑道:「若有死傷,各安天命。咱們把話說在頭裡,誰也怪不了誰,你只管進招,只恐你劍鋒雖利,俺這雙肉掌也不易叫你刺著。」

  說話之間,雙臂一屈一伸,睥睨而視。

  保柱給淩未風激得忍受不住,心想少年書生雖不能輕易冒犯,但拿他的跟隨出氣,也可殺殺他們的氣焰,遂大聲吩咐道:「範錚,你既遇高明,就該領教,學個三招兩式。武林印證,事屬尋常,縱有誤傷,李公子豈能怪你?」說罷向少年書生嘿嘿笑道:「李公子,我這話可沒說錯?」

  少年書生見范錚剛才出手不凡,甚為淩未風擔心,只以淩未風把話說得太滿,無可奈何,只好點了點頭。

  範錚見保柱出頭,心中大喜,劍訣一領,「白虹貫日」,疾如閃電,便向淩未風咽喉刺來,淩未風雙掌一拂,身隨掌走,右掌一按劍柄,左掌「斜掛單鞭」,便向範錚脈門切下。範錚身手也端的迅捷,左腳一滑,劍鋒一側,寒光閃處,截掌掛肩,刷的又掃過去。淩未風一長嘯,雙掌斜展,劍鋒在他胸前掠過,他倏地向前一撲,雙掌啪的一下,在範錚肩頭擊了一掌。

  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量,範錚已感一陣劇痛!急往後一縱,避將開去。淩未風笑道:「承讓!」

  範錚咬牙忍住,一聲不發,左手一領劍鋒,又狠狠攻上,劍劍直刺要害。淩未風見他如此無禮,心中大怒,展開天山掌法中的截字訣,挑斫攔切,封閉擒拿,雙掌起處,全是進手招數。在劍光繚繞之中,驀地欺身直達,左手駢指如戟,向范錚左乳門穴點去。範錚不料敵人身法如此奇快,只好往後撤身,他自以為退得快。那知淩未風進得更快,如影隨形,一抑身,右掌往左肘下一穿,正正按在范錚的丹田上,啪的一聲,範錚身驅淩空飛起,手中劍也墮下來。淩未風將劍一把接著,範錚也自有人出來扶起。

  淩未風將接來的劍,笑嘻嘻地往上一拋,將游龍劍拔出,往上一迎,把範錚的劍截為兩段,大步回轉席上。

  這時吳三桂手下的武士都動了公憤,霎時間出來了七八個人,圍在淩未風面前,說道:「這位壯士贏了范錚,我們無話可說。只是這把劍乃是我們的頭領楚昭南的,他盜來此劍,又到這裡賣弄,既贏了他,還要削斷別人兵器,我們倒要請教請教,這是如何說法?」

  正紛鬧間,忽然後堂三聲鼓響,中軍手執黃旗,大聲叫喝到:「平西王駕到!」

  正是:

  筵前龍虎鬥,豪氣壓藩王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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