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七劍下天山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他話未說完,眼光和淩未風碰個正著,淩未風的眼光就像刺人的「天山神芒」一樣,韓志邦不覺打了一個寒噤,嚷道:「淩大哥,不要這樣看人行不行?給你嚇死了!」

  淩未風「嗤哧」一聲嘲笑道:「虧你們還是天地會的舵主呢!這樣膽小。你們別盡作惡夢了,你聽聽,外面好像有人來了。」

  這時石窟裡嗡嗡然的響起回聲,一團火光在黑暗中漸漸移近。淩未風振臂迎上,只見外面來了四個喇嘛和一個軍官裝束的人。淩未風和韓志邦都懂得藏語,兩面交談,知道他們也是錯過宿頭,才到石窟過夜的。

  四個喇嘛都很和藹,只見那個軍官神色卻頗傲慢,淩未風瞧著他的袖口繡有飛鷹,知道那是吳三桂王府中人的標誌,不覺多看了兩眼,那軍官嘀嘀咕咕,淩未風等也不理他,自在佛像之後安歇。那佛像一丈來高,像一個大屏風一樣,將兩邊的人阻隔開來。

  那幾個喇嘛,興致似乎很好,在佛像邊燒起一堆火,手舞足蹈地唱起歌來。歌聲起初激昂清越,較後卻很蒼涼。劉郁芳好奇地問道:「他們唱的是什麼?」

  淩未風聽了一會,說道:「他們唱的是西藏的一個傳奇故事。故事說有一個少年叫做哈的廬,是草原上的英雄,又是一個好歌手,他非常驕傲,從不肯向人低頭。後來他愛上一個牧羊女,名叫阿蓋,阿蓋比他更驕傲,要他當著眾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,她才答應婚事,哈的廬果真跪下來求婚,年輕的姑娘們都掩著面,不忍見他們心目中的英雄,這樣受淩辱。現在唱的,就是哈的廬說的話,他說:『我孤鶴野雲的仙夢,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,這二十年來的深心驕傲,都降伏你冰雪的聰明!』」

  劉郁芳聽著淩未風的轉譯,心中如醉,偶然一瞥,只見淩未風的眼中,也閃著異樣的光彩。

  劉郁芳驚異地望瞭望淩未風,淩未風「噓」了一聲道:「你聽,這首西藏的傳奇詩美極了!現在是牧羊女阿蓋的傾訴。她曾拒絕過一個藩王王子的求婚,心中其實也是愛哈的廬的,她說:

  『一切繁華在我是曇花過眼,
  眾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虛無,
  我只見夜空中的明星一點,
  永恆不滅直到石爛海枯!
  那不滅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,
  將指示我去膜拜,叫我去祈求,
  這十多年來的癡情眷戀,
  願化作他心坎中的脈脈長流。』」

  劉郁芳呼吸緊促,撫掌說道:「這首歌果然好,結果怎樣?該是他們兩人結了婚吧?」

  淩未風憂鬱地說道:「不是,結局是誰也料不到的,哈的廬是非常驕傲的人,他愛阿蓋,他也愛自己的驕傲,他跪下來求婚,阿蓋笑了,正想拉他起來,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蓋插死了,跟著他自己也自殺了。他臨死前唱道:

  『歡樂的時間過得短促而明亮
  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,
  雖旋即又消于漠漠長空,
  已照出快樂悲哀交織的愛念。』」

  韓志邦喊起來道:「這不近人情,如果我愛一個人,我絕不會殺她!」

  淩未風笑道:「我也不會,但如果我是哈的廬,那女人要我當眾表示屈服,我也一定不會向她求婚。這首歌雖然不近人情,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,雖然那自尊是過份的。這首長歌的題名是:在草原上誰是最倔強的人。」

  那軍官似乎給歌聲攪得很不耐煩,用藏話喝道:「不要唱了,快去睡吧,明早還要趕路!」

  話聲未了,只見石窟中陰惻惻地有人笑道:「不用趕路了,你們沒有明天了!」

  不說軍官和喇嘛,就是淩未風也吃了一驚,這人好俊的內功,人還未到,而聲音好似就在耳邊!

  兩個喇嘛驀的跳將起來,向外撲去,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,只聽得劈劈啪啪的摔交聲響,淩未風在佛像背後望去,忽見兩團黑忽忽的東西擲了進來。兩個喇嘛竟然不過三五個照面,就給來人摔倒,當作皮球一樣地拋了進來。那軍官和另外兩個喇嘛勃然大怒,倏地拔出了兵器,就迎上去。通道中,幾聲長笑,飛鳥般地掠進了幾個黑衣漢子。韓志邦聳一聳肩,就待跳出,淩未風一把按住,悄聲說道:「別忙,且看來的是什麼人!」

  話聲未了,來人已到了佛像之前,淩未風一見,詫異得幾乎喊出聲來。

  進來的是三個黑衣衛士,為首的竟是游龍劍楚昭南。不說淩未風驚詫,與喇嘛僧同來的軍官也喊了起來,這軍官名叫張天蒙,與楚昭南本來同是吳三桂的心腹。

  張天蒙見楚昭南把兩個喇嘛摔了進來,急忙喊道!「大哥別動手,是自己人!」

  楚昭南跨前一步喝道:「天蒙,你叫他們把『舍利子』交出來,我可以饒他們不死!」

  「舍利子」乃是佛門的寶貝,據說有道的高僧死後,用火焚化,骨肉雖燒成灰,但卻有一顆像珍珠般的骨頭,百煉不化,其名便是「舍利子」。吳三桂追桂王入緬,把緬甸紫光寺鎮寺之寶──龍樹禪師留下的「舍利子」劫了回來。龍樹是釋迦牟尼的大弟子,大乘教派的創始人,佛教的聖物,第一是釋迦牟尼留下的佛牙,第二便是龍樹禪師留下的「舍利子」,吳三桂為了要聯絡達賴喇嘛,因此叫張天蒙護送「舍利子」

  到西藏,那四個喇嘛乃是入滇迎接聖物的人。楚昭南知道這事,和康熙一說,康熙立刻派兩個武功超卓的衛士和他一同去攔劫。正因康熙分心于對付吳三桂和攔劫聖物,武家莊群雄,才能順利分散,沒有受到搜捕。

  張天蒙見楚昭南一開口就要「舍利子」,心中大疑,問道:「楚大哥,你剛從西藏回來嗎,這『舍利子』是平西王叫我護送的,不敢有勞。」

  楚昭南冷笑道:「什麼平西王?這『舍利子』是當今皇上叫我來拿的!」

  張天蒙大吃一驚道:「你反了!」

  楚昭南大笑道:「吳三桂反得我反不得?我問你,你到底是願跟吳三桂還是願跟皇帝?」

  張天蒙在平西王府中,地位比楚昭南稍低,吳三桂圖謀反叛之事,他毫不知情。見楚昭南這樣說,如晴天起了霹靂,頓時做聲不得。楚昭南迫前一步,喝道:「你到底怎麼樣?」

  張天蒙心中七上八落,猶疑不定。另外兩個喇嘛,見楚昭南用漢話大聲呼喝,雖聽不懂他說什麼,但看樣子似是逼迫張天蒙的樣子,心中有氣,雙雙跑上,施展「大力千斤拳」,一左一右,呼呼地打出兩拳。

  楚昭南故意賣弄,不躲不閃,迎面就接了兩拳。這兩拳擊著胸膛,「蓬!蓬!」兩聲,如中敗革!兩個喇嘛都給彈退幾步,可是楚昭南也覺一陣疼痛,吃了一驚,心想這兩個喇嘛果然有幾斤氣力。他不敢怠慢,撲地騰起,似飛鷹攫兔之勢,朝兩個喇嘛的後心便抓,看要得手,忽聽得佛像後一聲巨喝,一顆鐵蒺藜流星閃電般的襲到。楚昭南好俊的功夫,在半空中一個「鯉魚打挺」,立刻倒翻出去。那顆鐵蒺藜給他在倒翻時用腳後跟一蹴,箭一樣地倒射回去。佛像後韓志邦剛剛縱出,吃鐵蒺藜一射,急挺手中兵刃八卦紫金刀一拍,雖然將鐵蒺藜拍飛,可是虎口竟一陣發麻。這顆鐵蒺藜楚昭南倒蹦回來,勁度還是如此之強,韓志邦也不禁大吃一驚!

  韓志邦剛站穩腳步,楚昭南已是再度撲到,韓志邦身形一矮,往前一個縱步,八卦紫金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,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,一股勁風,直撲面門,韓志邦側一側頭,刀已搠空,楚昭南身形迅如飄風,突地繞到韓志邦背後,韓志邦也是虛實並用,招數並未使老,他一刀搠空,已疾的斜塌身形,刀鋒外展,刷地旁掃楚昭南下盤。楚昭南大喝一聲「撒手!」

  右掌劈面打出,左手則駢指如戟,照韓志邦右臂「三裡穴」點去。韓志邦刀已劈出,見勢不妙,連忙變招應敵,「三羊開泰」,一招三式,刺胸膛,掛兩肩,狠狠地掃來。但他快,楚昭南更快。他一刀劈出,敵人方位已變,他只見敵人左拳在面前一晃,眼神一亂,右臂已是一陣酸麻。楚昭南武功神奇,竟是方位變而招數未變,左手手指,仍然點著了韓志邦的穴道。只聽得「嗆啷」一聲,紫金刀掉在地上。

 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!與楚昭南同來的兩個衛士,這時才剛剛看清韓志邦的面容,大聲喊道:「這廝是天地會的總舵主!不要放過他!」

  楚昭南獰笑一聲,正待趕上,驀然一道烏金光芒,自佛像後電射而出,楚昭南運足內勁,橫袖一拍,竟沒將暗器拍飛,袍袖給刺穿了一個大洞,暗器貼肉而過,餘勢仍然非常強烈,射在對面石壁上,鏗鏘有聲,一枝似袖箭而非袖箭的東西,竟然穿入了石壁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佛像背後,一男一女飛身而出,雙雙攔在楚昭南面前,楚昭南嗖的一聲,拔出佩劍,並不上前,卻反倒縱出一丈開外,喝道:「你是晦明禪師的什麼人,三番兩次和我作對,你當我真的怕你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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