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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


  澹臺滅明也笑了一笑,道:「主公,咱們今日互相告辭了!」

  向張宗周拜了三拜,他心意已決,要在敵人的炮彈來到之前就橫鉤自刎。這時已敲了五更,再過片刻天色就要亮了!

  忽聽得外面一陣叫聲,澹臺滅明道:「天還未亮,他們就要炮轟了?」

  雙鉤一橫,張丹楓道:「呀,不像!」

  澹臺滅明停下雙鉤,道:「甚麼不像?」

  張丹楓道:「好像是有甚麼人來了?咦,來人正在和他們廝殺!」

  跳上牆頭一望,只見半里之外,有三匹健馬衝入後陣,圍在前面的蒙古兵也禁不住騷動起來,只是那尊紅衣大炮還對準自己的家門。

  額吉多帶來的武士都是百中選一的精銳,個個能拉五石強弓,一聲令下,千箭如蝗,紛紛向那三騎健馬射去,只聽得呼喝聲中,戰馬狂嘶,遠遠望去,只見那三匹馬跳起一丈來高,馬腹馬背都被利箭洞穿,馬身全被鮮血染紅,狂嘶跳躍,忽然四蹄一屈,跳翻地上。那三個騎士騎術精絕,只見他們一個筋斗,在馬背上凌空飛起,跟著一團白光,一道青光也交叉飛起,利箭一近,便紛紛落地,張丹楓這時才看清楚,來的三人正是轟天雷石英和黑白摩訶!黑摩訶揮動綠玉杖,白摩訶揮動白玉杖,石英揮動青鋼劍,舞到急時,便只見綠光,白光,青光三個光球,直衝敵陣。

  蒙古武士紛紛堵截,黑白摩訶一聲怒吼,揮杖亂打,打得人仰馬翻,有些輕功較好的,跌翻之後,仍然衝上,卻又被石英英劍戳掌劈,簡直近不了身,這三個人橫衝直撞,銳不可當,看看就衝到中央。白山法師大怒,搶上前去兜攔,第一個碰著石英,白山法師一招「獨劈華山」,碗口般粗大的禪杖當頭掃下,這白山法師乃是青谷法師的師兄,武功在額吉多之上,這一杖之力,足有千斤,劍杖相交,噹的一聲,飛起一篷火星,白山法師大喝一聲「倒下!」

  禪杖力勢,石英身軀微微一晃,忽地笑道:「不見得!」

  手腕一翻,青鋼劍突然脫了出來,揚空一閃,轉鋒便戳白山法師的肩背。白山法師自恃氣力過人,卻不料適才那一杖並未將敵人打翻,劍杖相交,自己的虎口隱隱發疼,正在吃驚,突然間只見劍光,不見人影,敵人竟已轉到了自己的背後發招。石英以飛蝗石、驚雷掌、躡雲劍三絕馳名武林,尤其以躡雲劍法,飄忽異常,最為難敵,白山法師閃開兩劍,正在倒轉杖頭,想擋開他的第三劍,只聽得石英大喝一聲:「著!」

  青鋼劍在禪杖上一碰,驟地反彈起來,反手一劍,在白山法師的肩頭劃了一道口,白山法師練有一身「鐵布衫」的功夫,中了一劍居然不倒,禪杖在地上一點,躍出一丈開外,掄杖翻身,尚欲廝殺。石英早已衝入陣中去了。

  白山法師怒吼如雷,忽聽得一聲罵道:「賊廝鳥鬼叫討厭,吃我一杖!」

  白山法師正自發火,見黑摩訶疾奔而來,大吼一聲,禪杖攔腰便掃,哪知腳步剛起,黑摩訶已到了跟前,綠玉杖一挑,有如鐵棒擊鐘,嗡的一聲巨響,白山法師的禪杖脫手飛到半空,嚇得魂魄齊飛。他自以為力氣驚人,哪知黑摩訶比他還要厲害,眼見黑摩訶第二杖又已打下,白山法師哪裏敢接,急忙斜躍數步,恰恰撞到白摩訶面前,白摩訶罵道:「賊廝鳥,陽關有路你不去,地獄無門你撞進來,你既撞到我跟前,且吃我一杖!」呼的一聲,順手一杖,將白山法師打翻,兩條腿都齊根斷了。

  石英衝入陣中,大聲叫道:「黑石莊世襲龍騎都尉石英求見主公!」

  原來石英的先祖是張士誠的親信衛士,被封為「龍騎都尉」之職,而今石英來到,仍然按照以前皇室的主僕之禮通名稟報,求見張宗周。張宗周熱淚盈眶,扶著兒子的肩,走上圍牆,說道:「楓兒,你叫他快走吧!」

  黑白摩訶也叫道:「張丹楓,為甚麼不衝出來?老朋友來了,你也不出來接麼?」

  張丹楓一聲苦笑,正欲說話,忽見包圍他家的武士分開兩邊,現出一條通道,那尊紅衣大炮適才被人牆擋住,而今也顯露了出來。石英見了大吃一驚,只聽得額吉多大叫道:「你們再上前一步,我就開炮!」

  額吉多聽他們的稱呼,知道他們與張丹楓父子的關係,料他們不敢讓張家毀於炮火,故此立施恫嚇。

  其實那紅衣大炮,轉移不便,絕不能打到黑白摩訶他們;而其實剛打過五更不久,天尚未亮,額吉多亦不敢向張家開炮,只要黑白摩訶與石英衝上,張家之圍立解。可是張丹楓與石英等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微妙關係,尤其是石英,見那尊大炮對準張家,更是不敢動手。

  黑白摩訶氣得哇哇大叫,用印度方言嘰哩咕嚕的亂罵,可亦不敢向前移動半步。額吉多哈哈大笑,馬刀一指,喝道:「都給我退到百步之後,否則開炮!」

  石英與黑白摩訶無可奈何,只好依言退出百步之外,額吉多立刻命人在空地上撒下尖毒蒺藜,留下一百名弓箭手搭好弓弦,對準他們,石英等三人本事再好,也不能同時上擋弓箭,下擋蒺藜,眼睜睜地看著敵人佈置,心中七上八落。

  皓月西深,疏星漸隱,東方天際,先是露出一線曙光,不久就從黑沉沉的雲幕中透出光亮,浮雲四展,從黑色變為灰白,不久又從灰白的雲幕中透出一片澄色的光芒,黑夜已逝,朝陽初升,天色已經大亮了。

  額吉多昂頭睜目,對著牆頭,大聲喝道:「如何?」

  張丹楓神色自如,冷冷一笑,道:「有甚如何?我雖死猶生,你生不如死!」

  額吉多道:「張丹楓,你若執迷不悟,我只有開炮了!」

  張丹楓道:「儘管開炮,不必多言!」

  額吉多道:「我現在從一數至十,到數至十時,立即開炮。螻蟻尚且貪生,你仔細想想。」

  張丹楓鄙夷一笑,跳下牆頭,根本不予理會。

  霎時間牆外牆內一片靜寂,額吉多高聲數道:「一、二、三、四——」

  張丹楓緊緊握著父親的手,澹臺滅明倒轉吳鉤,尖鉤對準胸口,沉重凝冷的空氣中繼續傳來數目字的呼聲:「五、六、七、八——九——」

  澹臺滅明吳鉤一直,他以大將的身份,只能自殺,不能被殺,鉤尖嵌入肉內,只要再用力一拉,立刻便要膛開腹裂。「九」字之後,久久無聲,忽聽得外面一聲尖叫:「不准開炮!」

  澹臺滅明道:「咦,是一個女子!」

  張丹楓跳上牆頭,只見在紅衣大炮的旁邊,一個蒙古少女正用刀指著炮手,張丹楓低低叫一聲:「是脫不花!」

  脫不花抬起頭來,嫣然一笑,只見她花容不整,雲鬢篷亂,頭上的玉釵搖搖欲墜,顯是皇倉趕到。

  額吉多圓睜雙目,道:「不准放炮,是誰說的?」

  脫不花道:「你耳朵聾嗎?聽不清楚?是我說的!」

  額吉多也是也先的家將,平時對脫不花奉承得唯恐不周,脫不花自以為可將他鎮住,哪料額吉多早得了也先的吩咐,誰也不許阻攔,只見他恭恭敬敬地向脫不花施了一禮,道:「聽清楚了,請郡主閃開!」

  陡開大聲喝道:「放炮!」

  脫不花氣得柳眉倒豎,喝道:「誰放炮我就把誰砍了!額吉多你敢不聽我的話?」

  那炮手一陣遲疑,拿著火繩的手顫顫抖抖,不敢燃點。額吉多淡淡一笑,說道:「我要聽太師的話!」

  脫不花道:「我父親叫我趕來,就是要吩咐你們這一句話:不准放炮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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