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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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澹臺滅明道:「聽說令尊也早已回家了呢。雲大人,這次你們合家團圓,真是喜上加喜呀!」 雲重喜極若狂叫道:「真的?」 澹臺滅明道:「這還能有假?只是——」 忽見張丹楓向他瞟了一個眼色,下面的話立刻嚥住。雲重道:「只是甚麼?」 澹臺滅明道:「只是路途遙遠,他們不知是否能趕來和你相見。」 雲重笑道:「我就在瓦剌京城中留幾天,也要等候他們。」 見張丹楓神情冷漠,頗為不悅,心中想道:「是了,我們雲家與他們張家本來就是世仇,他聽說我父親還在人世,自然不高興了。呀,這人胸襟氣度,本來豪邁,但在這關節上頭,也未免顯出氣量狹窄了。也好,這樣我就可少擔一重心事,他和阿蕾不分開也得分開了。」 經過這一場災難之後,雲重對張丹楓的憎恨又減了幾分,甚至可以說,他已經根本不將張丹楓當作仇人看待了。只是對兩家的仇恨,還有點看不開,不願雲蕾和他結合。經過了這一場災難之後,一路上也就平安無事,不必細表。走了十多天,到了瓦剌京郊,雲重停下馬來,遙望瓦剌京城,心中無限感慨,想起自己幼年,曾在瓦剌度過最辛酸的歲月,而今貴為使臣,衣錦重來,在揚眉吐氣之際,想起自己三代在瓦剌的遭遇,不自覺地落下淚來,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傷。 只聽得三聲炮響,城門大開,瓦剌國王早就接到了中國使臣到來的消息,派出專使郊迎。也先也派出人來迎接,他們不見額吉多的那隊騎兵護送,大為奇怪。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,額吉多和麻翼贊早變成了俘虜,現在正被囚在密不通風的騾車之中。至於張丹楓與澹臺滅明,一聽到迎賓禮炮,早就飛馬跑開,避開正門,從第二個城門進城,回家去了。 也先等候明朝使臣的消息,正是坐臥不安,聽得回來的人報道,明朝的使臣帶了十八名隨從,還有幾名女眷,個個人強馬壯,袍甲鮮明,全不似預料中的受到襲擊,衣甲不全,馬疲人倦的樣子。至於額吉多連同的五百騎兵,更是連一個影子也見不到。也先吃了一驚,大感莫名其妙。心道:「額吉多與麻翼贊,武功高強,人又精明,還有五百騎兵與沙濤的嘍兵相助,絕無失手之理。縱算失手,也總該有人逃回報信,怎的卻一個也不見!難道這明朝的使者是天神不成?」 百思不解,整晚無眠,第二日一早,便派人到賓館請使臣到太師府中相會。 也先是瓦剌的太師,又自己委任自己做這次議和的全權大臣,依照禮節,雲重也當去拜訪他。於是帶了四名隨從,還帶了一輛騾車,前往拜會。 也先一早起來相候,好不容易,等到將近中午時分,才得到衛士的報告,說是明朝的使臣已經來到,還跟有一輛騾車。也先心中暗暗納悶,想道:「難道他們帶了一騾車的禮物來,這些禮物一定是笨重的東西了。」 立刻打開中堂,將侍從留在階下,請使臣登堂相見。 雲重相貌軒昂,意態凝重,在兩行衛兵的刀槍劍戟叢中穿過,傲然不懼,一步一步,踏入中堂,也先一見,不覺呆了。這人的相貌,好似在哪兒見過一般!這剎那間,另一個明朝使臣的影子突然從心頭掠過,那是三十年前的雲靖,在瓦剌牧馬二十年的明朝使臣,那不屈不撓、傲然挺立的影子,和眼前這個少年簡直一模一樣。 雲重上前相見,送上中國皇帝的禮物,無非是玉如意漢白玉之類,那是兩國往來的禮節,作為對別國大臣的一種敬意,雖然也是貴重之物,但卻並非特別的珍寶。不亢不卑,完全適合大國使臣的身份。也先請教姓名,聽說也是姓「雲」,心裏先吃了一驚,強笑說道:「真巧極了,三十年前來的前位使臣,也是姓雲。」 雲重笑道:「還有更巧的呢!三十年前是爺爺出使,三十年後是他的孫兒出使,請教太師,這也算得是個佳話吧。」 也先面色倏變,急忙乾笑幾聲,道:「佳話,佳話。」 驚惶失色,手足無措的神情,都露了出來。雲重得意之極,哈哈一笑,逼緊一句道:「我這次出使,事先也學會了養馬的本事,必要之時,也準備在貴國久留呢!」 也先尷尬之極,連連乾笑道:「雲大人真愛說笑話,哈哈,雲大人真愛說笑話!」 咳了一聲,捻鬚說道:「雲大人此次出使,敝國有失迎迓,老夫在此告罪了。雲大人遠涉關山,一路上辛苦了,辛苦了!」 也先說此番話,一來是想扭轉話題,二來是想側面試探他路上有否出事。雲重冷冷一笑,道:「也沒甚麼,只是踏入貴國國境之後,偶而遇過幾個小賊。」 也先嚇了一跳,隨即想道:「若是幾個小賊,那就不會是額吉多他們了。」 連忙說道:「在甚麼地方遇的賊人?雲大人記得麼?那些地方官有虧職守,待我立刻將他們撤職查辦。」 雲重笑道:「不必了,反正我也沒有絲毫損失,我私人還有一點不成敬意的禮物要孝敬太師。」 也先眉開眼笑,道:「雲大人何用這樣客氣。」 雲重道:「請太師准我的隨從將車上的禮物拿上廳來。」 也先心道:「我所料不差,車上裝的果然是禮物。這些粗重的禮物,諒也不是甚麼好東西。」 但這到底是中國使臣的禮物,自己正愁此人倔強,難以對付,難得他竟先對自己表示敬意,那自然大是增光彩。因此也先對禮物的貴重與否,倒在其次,滿懷高興地一面謙讓,一面叫人閃開一條道路,讓雲重的侍從將禮物扛上廳來。 雲重微微一笑,也先放眼看時,只見雲重的四個隨從,扛著兩個麻袋,走上廳來,也先還以為裏面裝的乃是中國的土產,暗笑雲重出手寒酸,麻袋在地上重重一頓,忽聽得「哎唷」一聲,在裏面傳了出來,袋口一開,兩個被捆縛得像粽子一樣的人滾在地上,其中一個還袒胸露背,背脊上露出一個草書的「賊」字。雲重笑道:「就這一點不成敬意的禮物,請太師笑納!」 這兩個人不問可知,自是被俘虜的額吉多與麻翼贊,他們被困在麻袋之中多日,頭昏腦脹,忽被解開穴道:驟見光亮,急忙跳起,第一眼就瞧見也先,還以為是自己人解救的,不禁狂喜叫道:「太師——」 也先驟吃一驚,但他乃一代奸雄,瞬即之間,便猜到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情,面色一沉,立刻喝道:「你們這兩個小賊居然敢冒犯天朝使者,來人呀,先拉下去打三百大板,再打進天牢,讓我裁處。」 額吉多、麻翼贊嚇得魂飛魄散,只聽得同伴衛士轟然大喝,將他們的聲音掩蓋過去,連拖帶拽地把他們拉進後堂。 雲重又是微微一笑,道:「太師日理萬機,值不得為兩個小賊費神,所以我們敢於越俎代庖,將他們擒獻。」 也先面色漲得通紅,道:「這兩個小賊,真是丟了我的面子。咳咳,一定要重重處罰,重重處罰!」 雲重一言不發,只是冷冷的看他,讓他自說自話。也先越說越慌,須知這二人是他帳下數一數二的武士,還帶有五百鐵騎,尚有沙濤協助,竟然給雲重輕描淡寫地全都解決,還活捉了來,也先怎麼不驚?更兼雲重看著他的那副神氣,就像審問一般,也先自說自話,說到後來,面色由紅轉白,簡直不知所云。 雲重見也先窘態畢露,心中暗笑道:「今日已弄得他夠受的了,且罷,不必再逼他了,也免得他老羞成怒,反而橫生枝節,誤了和談。」 於是微微一笑,道:「一國之內,良莠不齊,有幾個小賊,亦是尋常之事,太師不必介懷,咱們還是商談和約吧。」 也先鬆了口氣,道:「雲大人說的是。」 雲重取出一本小摺,遞過去道:「這是我們的和約草案,請太師過目。」 那是于謙擬定的和約,主要內容很是簡單,無非各保疆土,平等相待,雙方永不再動干戈之類。附款是留在瓦剌的中國「太上皇」(即被俘的明英宗祁鎮),必須立即送回。也先略略一看,沉吟不語,他本來另訂有一分草案,仿以前宋朝和遼金兩國所訂的和約前例,要明朝國君居於小輩,與瓦剌締為「叔侄之國」,並要每年繳納三百萬兩銀子,五萬匹綢緞,總之想佔中國的便宜。卻想不到弄巧反拙,他費盡機謀,原欲把明朝的使臣弄於股掌之上,卻反被明朝的使臣拿著了他的把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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