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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力抗金牌舍生救良友 身填炮口拼死護檀郎(4)


  這晚,脫不花滿懷心事,不知父親弄的是甚麼玄虛,午夜時分,忽聽得外面客廳有人說話,脫不花忍不住悄悄起來,躲在屏風後面偷聽。

  客廳內有兩個人,一個是她的父親也先,另一個則是他們太師府的總管窩紮合。脫不花屏息呼吸,凝神靜聽。只聽得父親問道:「明朝的使臣天一亮就要出城,咱們的禮物都齊備麼?」窩紮合道:「都齊備了。」也先道:「姓雲那小子真不好對付,謝天謝地,他去了我可安樂了。」窩紮合道:「太師是不是也要去送行?」也先道:「你代表我去,推說我有病吧。反正有國王送他們出城,也夠隆重的了。」

  脫不花見他們說來說去,都是關於明日送行的事,不感興趣,正想回去睡覺,忽聽得父親問道:「那尊紅衣大炮,威力極大,你看炮聲會不會傳出城外?」窩紮合道:「張宗周的府邸離城門十裡有餘,這炮聲可傳十裡,天亮之時,他們已經出城,又隔著一堵厚厚的城牆,就是聽見,也不過像爆竹一樣的聲音,不會起疑的。」脫不花吃了一驚,只聽得窩紮合又道:「而且不一定要放炮,他們在炮口之下,還不乖乖地自己綁來聽太師發落麼?」

  也先道:「張宗周父子都是一副硬性子,尤其是張丹楓,更是吃軟不吃硬,我瞧他們是寧死不屈。」停了一停,歎口氣道:「張丹楓文武雙全,倒真是人才,可惜他不肯為我所用,還處處和我搗亂。這樣的人若放他回國,終是瓦剌心腹之患呀,但願他如你所言,降順於我。要不然也只有不顧脫不花的傷心,將他除了。」原來也先在那日事後,盤問額吉多與麻翼贊,知道計救雲重,活捉沙濤,消滅也先派去的五百鐵騎,等等事情,都是張丹楓幹出來的。也先又驚又怒,早就定下今日炮轟之策。但在明朝的使臣未離開之前,卻不能行。所以一定要等到天亮之時,明朝的使臣離城之後。

  脫不花聽得毛骨悚然,心中焦急之極。聽得外面敲了三更,父親吩咐窩紮合一些事情之後,才回去安歇。也先的房間正在脫不花的房間對面,脫不花躺在床上,只見父親房中燈火未滅,人影在窗簾上移來移去,想是他心情緊張,故此深夜不眠。脫不花比她父親還要緊張百倍,苦苦思索,盤算救張丹楓之計,但父親未睡,她怎敢走出房間。

 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房中燈火熄滅,脫不花噓了口氣,一躍而起,忽地醒起外面還有人守衛,自己出去,他們固然不敢攔阻,但必然驚動父親。脫不花想了一想,悄悄地將睡在裡房的侍女喚醒,叫她燙了兩壺熱酒,送給在花園值夜的兩個衛士喝,就假說是因為天寒地凍,太師特別賞賜的。酒中暗暗下了麻藥。

  脫不花心中七上八落,生怕那兩個衛士不上圈套,聽外面銅壺滴漏之聲,恨不得有甚麼辦法把時間留住。好不容易盼得那侍女回來報導:兩個衛士不疑有假,果然醉了。脫不花早已換了夜行衣服,急忙悄悄溜出,奔入花園,從牆頭上一躍跳出。這時太師府中已敲了四更了。

  這時雲重在賓館之中,也是興奮非常,睡不著覺。瓦剌國王已與他約好,明日一早,就以送天朝國君之禮,將明朝被俘的皇帝祁鎮,送到城門,與雲重會齊,一同歸國。這是最尊敬的禮節,不必雲重到瓦剌朝上去辭行。

  外面星月交輝,天空一片明淨。雲重倚欄遙望,心道:「看這光景,明日該是個風和日麗的晴天。冬去春來,重歸故國,皇上不知該多麼高興呢!」想起自己此行,幸而不辱使命,不但締了和約,還將羈留異國的皇帝接回,這樣的事情,幾千年來,史冊所無,雲重為被俘的皇帝而歡欣,也為自己的幸運而慶倖。

  但在高興之中,卻也有哀愁。在就將離開瓦剌的前夕,雲重自然而然地更加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,難道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來到的消息?周山民不是已經見了他們麼?為何還不到京城來和自己相會?種種疑慮,都在心頭湧起。雲重本意要多留幾日,等待家人團聚的,可是想不到和約締得那麼順利,而祁鎮又急不及待地日日派人催雲重起行,這個被俘的皇帝心中所想的無非是早日趕回,重登大寶,他哪裡會知道雲重的心事。

  在離開的前夕,雲重也自然地想到了張丹楓,這次出使的成功,大半是靠了張丹楓之力。可是為了兩家的世仇,他不願到張家拜會自己祖父的仇人,而張丹楓也不來看他。雲重不知怎的,一想起來,就覺心中悵惘,這期間澹台鏡明也曾勸過他不下數十次,勸他和張家釋嫌修好,可是羊皮血書的陰影還重重地壓在心頭,他怎肯踏入仇人的家門?但雖然如此,他對這不久之前還視為仇人的張丹楓,卻是有了一種捨不得分開的感情了。

  「張丹楓明早會不會趕來和我同行呢?」雲重想起了這個問題,心情矛盾之極。他心底裡似乎是盼望他能趕來,但又似乎不想他趕來,若然他真的趕來,和自己重歸故國,那麼將來自己的父親怎麼看法,他對雲蕾的糾纏,又肯不肯就此割開?自己的父親會不會罵自己和妹妹是一對不肖的兒女?

  歡欣、憂慮、恩怨、愁煩,種種情緒,打成了一個個結,結在心中,剪不斷,理還亂,雲重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心情,他獨倚欄杆,思來想去,不知不覺地已聽得外面打了四更了。

  雲重正想回房稍睡片刻,忽聽得下面人聲嘈雜,隨從上來報導,賓館裡跳進了一個蒙面的夜行人,口口聲聲說要立即謁見使臣,不知是否刺客,請雲重處置。雲重大為奇怪,想了一想,道:「好,讓他進來。」過了一陣,衛士將一個黑衣少年推了上來,是蒙古武士的裝束,但身材苗條,卻與一般蒙古武士的粗豪,大不相類。

  雲重好生奇怪,道:「你深夜求見,有何事情?是誰人遣你來的?」那青年武士面上幪著一塊黑巾,露出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,只見他眼波一轉,低聲說道:「請大人摒退左右。」雲重的侍從懷疑他是刺客,一人上前稟道:「請大人小心。」另一人便待上前搜他的身子,那武士陡地閃開兩步,眼光中露出又羞又惱的神情,雲重心中一動,揮手說道:「你們都下去,咱們是天朝使者,以誠待人,何須戒懼。」待隨從走開,雲重隨手關上房門,笑道:「現在可以見告了吧?」

  只見那年青武士將面巾撕下,脫了斗篷,卻原來是個俏生生的蒙古少女。她第一句話便道:「我是也先的女兒!」雲重嚇了一跳,那武士女扮男裝,早已被他看出,不足驚異,但她竟是也先的女兒,此事卻是雲重萬萬料想不到!雲重不知也先耍甚麼花招,急忙起立讓坐,道:「尊大人有何見教?為何要你前來?」

  脫不花搖了搖頭,表示並非父親遣來。雲重更是奇怪,只見脫不花神色倉皇,衝口說道:「雲大人,你和張丹楓是不是好友?」雲重道:「怎麼?」脫不花道:「如今已敲了四更,只要天色一亮,張丹楓全家老幼,都要化成飛灰!他的性命如今懸在你的手上,你救他還是不救?」

  雲重驚駭之極,急忙問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脫不花道:「我父親恨他助你,更怕他回到中原,將來永為瓦剌之患,所以已派兵圍了他的府邸,只待天色一亮,就要用炮來轟!」雲重道:「我如何救他?」脫不花道:「立刻到張家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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