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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劫後剩餘生女兒淚灑 門前傷永別公子情傷(4)


  康超海走後,黑白摩訶重與張丹楓施禮相見,彼此大笑。張丹楓道:「你們從哪裡來?」黑摩訶道:「我剛從印度做了一趟買賣回來,前日才經過唐古喇山。」張丹楓心頭一動,道:「那是愕羅族的地方啊,你們有見著酋長嗎?」白摩訶笑道:「我們是買賣人,哪有閑功夫去拜會酋長。倒是另有一些貴人去拜會他了,酋長這幾天正忙著呢。」張丹楓道:「甚麼人去拜會他?」

  黑摩訶道:「聽說是也先的使者。」張丹楓道:「嗯,是也先的使者嗎?」白摩訶道:「聽說也先要收買他,共同對付阿剌,我也是在路上聽得朋友說的,看來瓦剌將有內亂,我們的同行怕戰亂中會有損失,都準備南下。呀,你的父親是瓦剌宰相,這事情你還不知道嗎?」

  張丹楓道:「聽到一點風聲。」眼珠一轉,忽道:「你們將兩件寶物,圖章和玉簪讓給我吧。家父在瓦剌京城還有點產業,都折價與你交換吧。」黑摩訶大笑道:「不賣,不賣!」這兩樣東西,一件是國寶,一件是皇后的東西,張丹楓想贖回來送還正統皇帝,聽黑摩訶說不賣,甚是失望。只聽得黑摩訶又笑道:「賣是不賣,但可以送給你,反正是拾來的。好,不止是那件寶物,這黃布包袱裡面的都送與你!」

  張丹楓道:「甚麼,這怎麼行?」黑摩訶又大笑道:「天下就只許你仗義疏財嗎?上次蒙你發還我們輸掉的地下寶藏,這幾件東西你既合用,就一定要請你收下了。」張丹楓眼珠一轉,笑道:「好,既然兩位這樣慷慨,那我也就不再客氣了,全收下。我還要請你們兄弟代做一事。」

  黑白摩訶生平對誰都不買帳,唯獨佩服張丹楓,當下說道:「你說吧,天大的事情,我們兄弟也能為你擔當。」張丹楓微笑道:「也不是甚麼大事情,請你們順便替我帶一封信。」黑摩訶道:「送給誰的?」張丹楓道:「你們此行,大約要經過阿剌知院管轄的西部部落吧?」

  白摩訶道:「不錯,你是要送信給阿剌嗎?」張丹楓道:「正是。」旅途沒有紙筆,張丹楓就用寶劍在一塊羊皮上刺出字跡,「寫」好了一封信,又取了兩件珍寶,交給黑摩訶道:「就煩你將這封信和這兩件珍寶,送給阿剌。」黑摩訶隨手收下,當下與張丹楓告別,分頭趕路。

  雲蕾問道:「大哥,你寫的是甚麼信?」張丹楓道:「替愕羅酋長與阿剌相約聯盟的信。」雲蕾詫道:「你怎麼知道愕羅酋長會與阿剌聯盟?」張丹楓笑道:「此事已在我安排之中,三日之後,你就知道了。」

  兩人的坐騎,都是世所罕見的寶馬,雖然風雪路滑,每日仍能走三四百里,三日之後,果然趕到了唐古喇山的山南,兩人放緩繩韁,慢慢走進峽谷。

  雲蕾放眼舊遊之地,童年情事,依稀尚能記憶,雲蕾指點沿途景物,說是在那棵大樹之下,曾和鄰家的女伴捉迷藏,那個大石邊,曾是她經常坐臥的地方,說著說著,不覺滴下淚來,顯得既是興奮,又是悲涼。張丹楓道:「就要見著媽媽了,還哭甚麼?」雲蕾揩了眼淚,道:「我是太高興了。嗯,你說我好不好和你一同去見她?」張丹楓道:「有甚麼不好,怕媽媽笑話你嗎?」雲蕾道:「呀,就怕她知道你是我家的仇人。」

  張丹楓道:「只要你不把我當作仇人,伯母也一定會將我當作侄子看待。」雲蕾一想母親是個極慈祥的心地善良的女人,如果把和張丹楓的事詳細給她說個清楚,她一定不會怪責,只要母親允許,就不再怕哥哥阻撓,想到此處,不覺展眉一笑。張丹楓道:「你笑甚麼?」雲蕾道:「就要見著媽媽了,難道還不高興嗎?」忽而想起媽媽現在正在酋長家做飼馬的傭婦,不知受盡多少委屈辛酸,又不覺悲從中來,笑容頓斂,愁鎖眉端。

  張丹楓作了一個怪臉,笑道:「忽哭忽笑,何苦來哉!」雲蕾給他逗得又是展顏一笑,道:「你也是這樣的啊。」張丹楓道:「那麼咱們是越來越相像了。」雲蕾杏面飛霞,道:「油嘴滑舌,不再和你說笑了,咱們快去見酋長。」

  張、雲二人駿馬雕鞍,舉止不凡,早就引人注意,走進峽谷,便有人跑去報告酋長,說是有如此這般的兩個陌生人進來。雲蕾在前帶引,到了酋長門前,說出來意,立刻有人進去通報,酋長門前,張燈結綵,顯然是招待著貴賓。張丹楓等了一陣,酋長便派人喚他們進去。

  張、雲二人將馬匹交給下人料理,便隨著「哈那」(替酋長管事的僕人)進去,哈那將他們帶進一間房子,房中燒著兩個「火坑」,暖融融一室如春,哈那請他們「上坑」,(北方習俗,每到冬天在土炕之下燒火,燃料或是馬糞或是媒炭,此炕可作睡床,有客人來時,便請他們坐在炕上取暖。)說道:「酋長現正在前廳招待賓客,吩咐你們在此等候,他叫『吹忠』來接待你們,有甚麼事情,可以和『吹忠』說。」吹忠乃是一個部落中的「法師」,權力僅在酋長之下,酋長派吹忠來接待他們,已算是十分看重。

  雲蕾急於想見酋長問母親的消息,聽說酋長不能接見他們,甚是失望,聽到外面馬嘶之聲,正是張丹楓和自己那兩匹馬的叫聲,不覺想道:「不知這兩匹馬是不是我母親去照料?呀,我們在這暖和的房子裡做酋長的賓客,她卻在馬廄裡替我們飼馬。」心中鬱鬱不樂,坐在炕上,不發一言。

  張丹楓卻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招待他們的兩個「哈那」聊天,張丹楓問道:「酋長招待甚麼賓客?」哈那道:「聽說是也先的使者。」張丹楓道:「他們不是早就來了嗎?」哈那道:「是呀,他們已經來了七天。」張丹楓道:「那麼為何現在才盛筵招待?」

  哈那支支吾吾,欲說不說,張丹楓微微一笑,摸出一錠金子,道:「你在這裡辛苦了,這錠金子送給你買酒喝。」哈那替酋長管事,平時所得的賞賜最多是一兩錠小銀,幾曾見過這麼大的一塊金子?禁不住眉開眼笑,接過金子,連連道謝,不待張丹楓再問,便自行告訴他道:「聽說今天酋長準備和也先訂盟,現在外面盛筵招待,恐怕就要舉行儀式了。」

  張丹楓心中一驚,暗道:「幸喜來快一步。」酋長指定來接待他們的那位「吹忠」還未見到,張丹楓忽然站起來說道:「那麼真是巧極了,我們也是太師派來的人,正好趕得及見見他們。我們的太師見他們久不回來,所以派我們來問訊呢。」又掏出兩錠金子,道:「請你代我獻給吹忠,作為敬神的禮金。請他不必等候我們了。明日我再去拜會他。」

  哈那見張丹楓出手闊綽之極,心道:「敢情他們真是也先派來的人,要不然哪有這樣闊氣。」便道:「那麼我請示酋長,叫他派人帶你進去。」張丹楓道:「不必再驚動這麼多人了,我們自己會進去。你還要在這裡等候吹忠呢。」問明前廳所在,不待分說,便和雲蕾跨出房門。哈那受了張丹楓的金子,又被他拿話唬著,竟然不敢攔阻。

  張丹楓和雲蕾走出房目,急奔向前廳,酋長家中的僕人不知他們的來歷,只道是酋長請來的,都沒有阻攔。兩人一直走進客廳,只見裡面燭光明亮,酋長正在向兩位貴人敬酒。

  驟然之間,見張丹楓與雲蕾走進,廳上諸人,無不相顧詫異,也先的使者見兩人衣服華麗,器宇不凡,以為是酋長邀請來的賓客,被張丹楓眼光一掃,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,點首為禮。酋長因此也誤會他們是貴賓的友人,走上前去迎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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