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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將軍表心跡 赤誠為國俠士出邊關(3)


  雲重暴跳如雷,一掌擊去,只痛得他胳膊幾乎折了,哪裡動得分毫。外面路明、路亮笑道:「雲重你少發脾氣,在裡面靜靜躺它幾天吧,只是恕我們不招待你了。」話中之意,明明是要餓雲重幾天,然後再來收拾他。雲重又怒又氣,只是無可奈何。

  原來路明、路亮乃是前幾天從京城中私自逃出來的,那時於謙已立了新皇帝,正在大捕王振的黨羽。路明、路亮平日出入王振府中,互相勾結,許多人都知道他們是王振的心腹,他們也甚機靈,一見風聲不好,立刻逃跑,先回家中料理,正想建立一件功勞,以作投奔瓦剌的見面之禮,恰恰遇著雲重到來,是以便施毒手。

  雲重在黑暗之中摸索,澹台鏡明道:「嗯,我在這兒。」雲重小心翼翼地挨近過去,忽聽得澹台鏡明「哎喲」一聲叫將起來,原來雲重碰著她的傷口。雲重抱歉道:「澹台姑娘,我死不足惜,只是今日累了你了。」澹台鏡明本想罵他毛手毛腳的,聽他一說,反覺不安,低聲說道:「不,是我累了你了,你本來可以逃出去的。」

  雲重心中甜絲絲的,道:「你傷口痛嗎?」澹台鏡明道:「反正咱們都是要死的了,還管它痛與不痛?」雲重道:「不,我不願意見你痛苦。」室中漆黑如墨,除了澹台鏡明的剪水雙瞳之外,雲重其實並沒瞧見甚麼。澹台鏡明經了這場患難,對雲重憎惡的心情已減了幾分,聽了他的說話,更是心中感動,低頭不語。雲重道:「你解下衣服,讓我給你敷藥。」

  治外傷的金創傷,一般會武之人,都是隨身備著,不過适才匆匆逃命,無暇敷傷罷了。雲重一面說話,一面輕輕地伸手過去,道:「你拿著我的手,引到傷口上去。」澹台鏡明面上一熱,但一想在這暗室之中,解了衣裳,也無關係,她性情本來爽朗豪邁,便不推開雲重的手,解了上衣,讓他敷傷。

  澹台鏡明的箭傷,一在肩頭,一在頸項下麵的背梁,雲重替她治傷,觸手之處,膚若凝脂,只感心中快美,難以形容。忽聽得澹台鏡明幽幽說道:「你英雄年少,高攝科名,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,豈不可惜!」雲重道:「張丹楓所托的寶藏,今日定可護送至京,我一心報國,而今總算做了一點事情,死亦無憾。」澹台鏡明心潮波湧,對雲重的觀感又改了幾分,心道:「此人雖然性情固執,氣量也稍嫌淺窄,卻也還有可取之處。」

  澹台鏡明與雲重在暗室之中默默相對,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聽得外面馬聲嘶嘶,來的似乎不止一騎。雲重說道:「不好。北京在敵人包圍之中,這來的定是瓦剌軍兵,若然他們將我們擒去獻給瓦剌,那我就寧願自殺,你可要原諒我不能再照護你了。」澹台鏡明笑道:「你死了難道我還獨自活嗎?我若忍辱偷生,也對不住張丹楓呀!」雲重聽了,心中一陣酣暢,但聽她提到了張丹楓,卻又很不自然,心道:「原來她把張丹楓還看得比我重要得多。」

  只聽得那馬蹄聲漸漸來近,到了門前停下,過了一會,便聽得腳步之聲走來,雲重忍不住和澹台鏡明雙手相握,又過了一會,忽聽得有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:「這裡面關的是甚麼人呀?」雲重嚇了一跳,在澹台鏡明耳邊低聲說道:「這是澹台滅明!是瓦剌的第一勇士。」

  澹台鏡明道:「嗯,我也聽出來了,他是我的堂兄,今年五月之間,曾悄悄地到過蘇州,在我們的洞庭山莊住了好幾天。」雲重尚未十分清楚澹台一家的底細,心中仍是驚疑交集,想道:「澹台滅明武功高極,若然給他擒著,想自殺也不可能。」只聽得澹台鏡明又道:「你不要嚷,咱們今日命不該絕,你聽我的哥哥和他們說些什麼?」

  只聽得路明答道:「稟告澹台將軍,這裡面關的可是非常人物!」澹台滅明道:「什麼人物?」路亮道:「說出來好令將軍歡喜,這裡面關的,一個是今年特科的武狀元雲重,以前是御林軍的統領,將軍上次來京,想必也見過他,他在御林軍中的地位,如今僅僅在張風府之下,這可不是重要的人物嗎?另一位是個女的,聽說是江蘇來的甚麼義軍女將,哈,這個女的長得還真是漂亮呢!我本來要等他們餓了幾天,再將他們縛到大營呈獻的,將軍來得正好,這兩人就任由將軍處置了。」澹台滅明「咦」一了聲,道:「是江蘇來的女子?哦,她姓什麼?」路明道:「我們尚無暇審問她,將軍看了,若然歡喜,留她下來,我們絕不在太師面前,透露半句。」太師指的乃是也先,路明、路亮竟然把澹台鏡明當作禮物,獻給她的哥哥,澹台鏡明聽了,又好氣,又好笑。

  只聽得澹台滅明說道:「好,你把他們放出來,讓我看看吧。」猛然間,那屋子又是一陣旋轉,鋼窗一齊開啟,雲重眼睛一亮,重見天光,房門也「呀」的一聲開了。但見澹台滅明面似寒霜,凜然問道:「就是他們嗎?」路明道:「是,將軍就是他們。呀,將軍,可有什麼不對嗎?」話猶未了,只聽得「轟」的一聲,澹台滅明出手如電,將路明、路亮,一手一個倒提起來,把兩兄弟對頭一撞,腦漿迸流,顯見不能活了。

  澹台鏡明喜極而泣,一躍上前,抱著澹台滅明道:「哥哥。」澹台滅明道:「呀,你受了箭傷,讓我看,哦,還好,不礙事的。你這次路途辛苦,又經險難,剛才又中了路家兄弟的圈套,想必嚇壞你了。不過,少年之人,多經險難,歷練歷練也好。」雲重站在一邊,怔怔地看著澹台滅明,說不出話。澹台滅明道:「雲重兄,真是機緣湊巧,咱們又會面了。這次你不必再和我拼鬥了。」笑了一笑,問道:「你這次到蘇州,可見到了張丹楓麼?」雲重道:「見著了。」澹台滅明道:「你們兩家的仇恨和解了?」雲重默默不答,澹台鏡明搖了搖頭。澹台滅明道:「這是你們家事,我是外人,不便多管。只是我托你幾句話,你這次入京,見到張丹楓,可叫他寬心,現在北京之圍已解,瓦剌大軍,不日之內,恐怕也要班師回國了。」澹台鏡明喜道:「啊,真的?哥哥,這是也先告訴你的麼?」

  澹台滅明道:「他才不會親口告訴我呢。只是看這形勢,也非退兵不可。我本來是奉他之命,在雁門關留守的,他怕明朝的各路義軍齊集,斷他的後路,叫我將雁門關的兵,分了一半,趕來接應他。我暗中通知了金刀寨主,叫他們在我起程之日,暗襲雁門關,前日接到消息,說是雁門關的瓦剌守兵和巡邏關外的流動騎兵,給金刀寨主奇兵突襲,傷亡了一大半,也先絕對想不到是我從中給他搗亂,只道是因我走後,雁門關兵力分薄,所以才有此敗。這件事很令軍心震動,加之瓦剌國內,情形也不安穩。我看他不出半月,必然退兵。」

  雲重聽得呆了,他想也想不到澹台滅明會如此這般,暗助明朝。澹台鏡明問道:「咱們的主公現下如何?」澹台鏡明口中的「主公」,指的乃是張丹楓的父親張宗周,雲重聽他們提起仇人的名字,心中又是一怔。澹台滅明苦笑一聲,說道:「主公日來甚是苦惱,他既念念不忘收復大周的江山,但又不願瓦剌占了中華,是以心中矛盾。我也勸解不來。」

  澹台滅明一看日影,道:「我奉也先之命來取路明、路亮回去,而今只好報導他被仇家殺了。時候不早,我該走啦。」說罷出了路家,他帶來的衛士都在門外巡邏,自然也和他一同去了。

  雲重與澹台鏡明待胡兵走後,急急跨馬上京,北京之圍已解,周圍數十裡內已無敵蹤,兩人走了三十多裡,便遇見明兵,引入京都,與張丹楓、雲蕾相見,雲蕾自是喜出望外。雲重經此一役,對張丹楓的仇恨,又減了幾分,當下各道經過,不必細表。

  義軍陸續入京,于謙將張士誠的寶藏換了銀子,撥了軍餉,又有詳細的軍用地圖,士氣大振,接連打了幾場勝仗,半月之後,瓦剌大軍果然退出雁門關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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