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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將軍表心跡 赤誠為國俠士出邊關(1)


  忽聽得蹄聲得得,原來是兩騎瓦剌的巡查。張丹楓笑道:「就在這兩人身上,我保管叫大哥到得了北京。」那兩騎巡查見張丹楓與雲蕾都是瓦剌軍官的服飾,卻伴著一個漢人軍官,不覺大奇,急忙上前查問,張丹楓與雲蕾倏地抽出寶劍,出手如電,一下子就將那兩人的兵器打飛,把寶劍架在他們頭上。張丹楓喝道:「你要死還是要活?」那兩人道:「要活。」張丹楓道:「好,小兄弟,把這人拉開百步,問他今日口令!」

  雲蕾依言將那人拉出百步之遙,只聽得張丹楓高聲說道:「好,現在開始問他們口令,若他們兩人所說不同,那就必是弄假,你可以一劍把他殺了!」張丹楓內功已有火候,中氣充沛,百步之遙,說話也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,尋常之人,即大叫大嚷,對方也未必聽得真切。

  張風府大為佩服,心道:「張丹楓果然是心細如塵,若然不是分開來問,他們說了個假的口令,咱們也難以分辨。」張丹楓問了口令,再問雲蕾,雲蕾道:「他說今日的口令乃是嫦娥。」原來瓦剌軍中也知昨夜是漢人的中秋佳節,便即景取了「嫦娥」二字作今日的口令。張丹楓笑道:「對了,他們不敢弄假。」雲蕾將那人拉了回來,張丹楓剝下他們的外衣,將兩個瓦剌騎兵縛在一棵樹上,說道:「委屈你們一下,等你們的同伴來解救吧。」叫張風府也換上了瓦剌軍官的服飾,分乘了搶來的戰馬,疾馳而去。

  張風府熟悉道路,專揀小路行走,避開瓦剌的大營,沿途雖遇見不少瓦剌的卡兵查問,一說口令,果然通行無阻,日落之前,已到了北京郊外。瓦剌先鋒已在北京郊外擺下戰陣,兩軍對壘,中間是一大片無人地帶。張風府等三人冒險沖了過去,明兵紛紛放箭,三人一面撥箭,一面疾馳。在北京郊外築壕禦敵的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楊威與車騎都尉樊俊,張風府未到陣前,已被認出,楊威立刻下令停止放箭,將三人迎入營內。

  張丹楓席不暇暖,立即問道:「軍中士氣如何?」楊威低聲道:「聽得謠傳,說是皇上已在土木堡被俘,不敢欺瞞,軍心可是有點搖動。」張丹楓道:「皇上被俘之事不是謠傳,這是真的。你快送我們入城,面見於大人。」樊俊問道:「我的哥哥呢?」他的哥哥乃是樊忠,張風府揮淚說道:「你的哥哥已慷慨成仁了,望你繼承他的遺志,堅守京都。」將樊忠錘擊王振,死戰不屈等等壯烈的事蹟說出,眾人都是大為感動。

  楊威請他們三人換過服飾,立即送他們入城,城中居民三三五五,群集街頭,探聽戰事的消息,人人都帶著悲憤的神色。張丹楓與雲蕾急忙趕到於謙的住所,其時已是三更,於謙家中還是燈火通明。

  張丹楓叩門求見,不一刻,大門打開,管家的道:「大人正在中堂,請你們進去。」張丹楓步上石階,只見於謙孤身一人在廳堂上來回踱步。張丹楓道:「于大人,我們回來了。」於謙道:「嗯,你們回來了?」仍然在不停地踱步,雲蕾不覺大奇,心道:「于謙與張丹楓乃是忘年之交,待我們都是有如子侄,何以如今見了,卻冷淡如斯?」禁不住說道:「那張地圖我們已帶回來了,還有張大哥祖先的寶藏,隨後也就可以運來了。」

  於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,但眉心的重結仍未解開,說道:「是麼?只怕已經遲了。」仍然在來回踱步。張丹楓知他定是有極重大的事委決不下,示意雲蕾不必多言,縱目四顧,只見簷階下有一大堆石灰,兩邊牆上,剝落之處甚多,灰水只掃了一半。張丹楓心中歎道:「若非眼見,誰敢相信於閣老如此清貧。屋宇破舊,只叫家人自己粉飾修補。」抬頭一望,又見大堂之上,掛著一張條幅,寫的是一首七言詩,詩道:「千錘萬擊出深山,烈火焚燒若等閒,粉骨碎身全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間!」這首詩乃是詠石灰之詩,左下角有一行小字,題的是:「瓦剌圍城之日,偶憶舊作,感而錄此,於謙自題。」

  張丹楓心中一動,大聲說道:「于大人,既然粉骨碎身全不怕,那又何必怕宵小的議論,史官的誣陷?」于謙瞿然一驚,雙目炯炯,仰視長空,忽而歎道:「賢侄,只有你一人知道我的心意。只是茲事體大,粉骨碎身猶在其次,只恐我將來要蒙下不白之冤。」張丹楓道:「當今天子既已被俘,大人當為大明的江山著想,當機立斷,此其時矣。即算他日皇帝降罪,粉骨碎身,但大人已留清白在人間,萬世千秋,永垂青史,又何足懼?」於謙眉心的重結一下解開,拍案說道:「賢侄說的是。我明日便立新君,盡殺逆黨,親自督戰九門!」

  原來于謙已接到皇帝被俘的消息,心中也自料到瓦剌必然挾天子以為要脅,對付之策,只有另立皇帝,表示抗戰到底的決心。可是自己並非皇室中人,由自己出頭另立皇帝,這責任可是太過重大。敵黨的議論打擊,皇室裡面的蜚短流長等等,都在意料之中。而且他日被俘的皇帝,若然得釋放歸來,不肯諒解的話,那麼遭受滅門之禍,也非意外。所以思量了一日一夜,仍是躊躇未決,直到張丹楓剖陳利害,慷慨進言之後,於謙才把一切置之度外,以絕大的、超人的魄力,在歷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。

  第二日於謙聚集了朝中正直的大臣,決定了對敵的方略,首先擁立了祁鎮的弟弟祁鈺做皇帝(即明代宗),遙尊祁鎮為「太上皇」。跟著下令盡殺王振的黨羽。

  祁鈺即位,國號「景泰」,聽了于謙之計,一日之間,把奸宦王振在京中的黨羽三百餘人,盡數殺了,即下令叫於謙兼任兵部尚書,督戰九門,登時軍心振奮,民氣沸騰,就在北京展開了一場壯烈的保衛都門之戰。

  也先擒獲了明朝的皇帝祁鎮之後,本來以為北京可以唾手而得,中原可以傳檄而定,哪知于謙另立新君,召天下義師,興兵勤王,也先又驚又怒,立即揮兵圍攻北京。十月初九攻破紫荊關,十一日先鋒到了北京的西直門外,祁鈺已想講和,於謙極力主戰,就在北京城中激戰五日五夜,瓦剌軍雖然攻破了彰儀門、德勝門,但守城的軍士,全軍死戰,北京的百余萬居民,不分男女老弱,也都登城協助作戰,弓箭不夠,居民就拆了自己的房屋,用磚石投擊敵人,五日五夜,殺聲震天,瓦剌軍雖然驃悍,也不覺膽寒。

  到了第六日,有幾路勤王義師,已兼程趕到,旌旗招展,在北京城頭,已可遙遙望見。張風府率領御林軍衝殺出去,連斬敵營三員猛將,于謙一聲號令,北京城內,軍民齊起,開門攻敵。也先恐怕再僵持下去,明朝的各路援軍盡至,那時勢將受內外夾攻,歸路也可能受明兵截斷,衡量全域,只好下令退軍,瓦剌在十月十一攻入西直門,到十月十七退兵,傷亡了七、八萬人,一無所得。

  十八日,北京城外已無敵蹤,通州、河南的幾路義軍陸續入城,這幾路義軍亦不過幾萬人,比起瓦剌的兵力,實是微不足道,想不到憑著北京軍民的士氣,挾著內外夾攻的威勢,竟把瓦剌大軍嚇走,真是人人高興,個個歡呼。于謙接待各路義師,發現其中一路,竟是來自遙遠的江蘇,只有數百人。

  原來這路義師,便是雲重所率領的以澹台莊主的莊丁為主,再在沿途招集義士所組成的義師。本來已聚集了一千多人,經過激戰,傷亡大半,連雲重也在戰陣之中失落,現在這路義師乃是由鐵臂金猿龍鎮方所率領。他們不負張丹楓的重托,果然把張士誠所遺下的寶藏,一件不失,運到了北京。

  於謙急忙將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諸人請到住所與張丹楓、雲蕾相見,雲蕾聽得哥哥失落,大驚失色,急問情形。鐵臂金猿說道:「昨日激戰之中,雲狀元叫我們保護寶物,衝開一條血路,他自己殿后,為我們抵禦追兵,那位澹台姑娘率領十余名家丁,也在左翼掩護。我們明知危險,但為了保護寶藏,也只得聽從他的主意。後來我們與雲狀元及澹台姑娘都被瓦剌軍所截斷,雲狀元十分勇猛,眼看已殺開一條血路,不料忽聽得一聲弓響,澹台姑娘中了一箭,沖不出來,雲狀元回去救她,就這樣兩人都失落了!」

  雲蕾聽了哥哥失落的經過,更是憂形於色。於謙道:「好在敵兵已退,我立刻下令派人到京郊各處打尋,總可尋著。」雲蕾聽了,稍稍寬心,但想到哥哥在千軍萬馬之中,而且要救護受了傷的澹台鏡明,是否能夠脫險生還,還是疑問,但事已至此,亦只有指望於謙能把他找回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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