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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眼中竟然充滿柔情。雲蕾心中一動,想起她日間和張丹楓親熱的情狀,看了哥哥一眼,欲說又止。雲重見妹妹嘴唇微動,眼光中流露出一種非常奇異的神情,似是憐憫,似是惶恐,又似是焦慮不安,心中大惑不解。

  澹臺鏡明滿腔心事,穿過迴廊,繞過假山,前往見張丹楓覆命。張丹楓所住的精舍建在荷塘之中,這時新月初上,睡蓮搖曳,在月光之下,更顯得分外清幽。

  月色澄明,荷塘泛影,只見張丹楓白衣如雪,倚檻沉吟,遠遠望去,就如人在田田荷葉之中,朵朵蓮茶,翠蓋紅裳,圍擁著一個白衣書生,更顯得人物俊秀,灑灑風流。澹臺鏡明停下腳步,只聽得吟聲掠過荷塘,隨著香風飄散,傳入耳鼓。張丹楓吟道:

  金鎖重門荒苑靜,倚窗愁對秋空。翠華一去寂無踪,玉樓歌吹,歌斷已隨風。
  煙月不知人事改,夜闌還照深宮。藕花相向野塘中,暗傷亡國,清露泣香紅。

  這是五代時後蜀詞人鹿虔扆的《臨江仙》。

  澹臺鏡明心道:「雖是借詞寄意,卻正切合此時、此地、此景、此人的身份。隔湖南望,便是蘇州,蘇州張士誠當年的宮殿,而今已大半淪為荒園廢壁,蔓草蒼苔,難怪他有此感慨。」

  又想道:「他如此眷懷故國,卻肯將地圖寶藏,都獻與祖先的對頭,明朝的天子——這種胸襟,更是古今罕有。」

  正自思量,忽聽得張丹楓又輕拍闌干,低聲吟道:

  「獨倚危樓風細細,望極離愁,黯黯生天際。草色山光殘照裏,無人會得憑欄意。也擬疏狂圖一醉,對酒當歌,強樂還無味,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」

  吟聲悲苦,吟到後來,竟是如泣如訴,嗚咽不能成聲。澹臺鏡明只知道張丹楓善笑,卻不知道他也善哭——「亦狂亦俠能哭能歌。」

  聽他哭得悲苦,心也酸了。忽而哭聲一止,張丹楓又笑了起來,反覆吟道:「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既然甘心憔悴,始終不悔,那又有甚麼可以傷心?呀,小兄弟,小兄弟,你就是再將我狠狠折磨,我也絕不會對你埋怨的。」

  澹臺鏡明聽他先前一哭,已是心酸,而今聽他哭後之笑,更覺難受。頓時間不覺痴了,猛一抬頭,只見月移花影,斗轉星橫,聽山門外更鼓之聲,敲的已是三更了。澹臺鏡明猛然省起,自己此來,原為的是向張丹楓覆命,報告醫治雲重的經過,可不知怎的,心中一酸,竟是寸步難移,雖然只要繞過假山,就可與張丹楓對面相語,但她卻怎樣也不肯從假山後露出面來,心中盡自痴痴想道:「原來他對雲蕾竟是如此愛深情重,呀,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!若然有人對我如此,我就是死了,也自甘心!」

  忽又想道:「可惜他們兩家結下深仇,適才聽他們兄妹談話,雲重又是如此固執,這卻如何是好?」

  瞬息之間,思潮百變,聽張丹楓痛哭狂歌,自己可真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,但腦海中泛出張丹楓與雲蕾的雙雙儷影之時,自己卻又忽地惘然若有所失。正是:

  似此情懷難自解,百般幽怨上心頭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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