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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柳色青青離愁付湖水 烽煙處處冒險入京華(3)


  那軍官左手扣著農家少年的脈門不放,騰出右手,就撲上前去抓張丹楓。張丹楓冷冰冰地盯他一眼,道:「你不去打仗,反來欺侮百姓!」反手一擒,雙掌一交,那軍官「咦」的一聲一拳直搗,張丹楓只用了三成力量,忽覺那軍官一抓一拳,竟然是點蒼派的上乘武功,內勁亦甚沉雄,好生詫異,使個「脫袍解甲」,肩頭一矮,揮掌一送,左腳又飛起踢他手腕。那軍官迫得放了農家少年,左拳橫格,右掌托張丹楓的腳尖,張丹楓突將勁力一收,輕飄飄的一帶,那軍官「哎喲」一聲,跌倒地上,忽然抬頭說道:「咦,你不是張丹楓嗎?你、你饒了我吧,不要捉我到蒙古去。」

  張丹楓道:「胡說,誰捉你到蒙古去?」提起了那個軍官,衣袖一抹,將他面上的血污抹淨,定睛一看,登時呆了,這軍官竟然是大內總管康超海。張丹楓在校場比武,奪武狀元之時,曾見過他陪著皇帝在看臺上做主考官。

  那老婆婆松了口氣,道:「呀,這些官爺也真橫蠻。」忽而又歎了口氣,道:「呀,他也可憐,傷成這個樣子。」康超海身上中了十幾支箭,衣裳都沾了鮮血,斑斑點點,有兩支箭且尚未拔出,雙眼失驚無神,顯見得十分疲乏。張丹楓心道:「這廝也真了得,居然在受傷之後,筋疲力竭之時,還能接我兩招。」

  張丹楓一看,他所受的箭傷都是外傷,無大妨礙,將還插在他關節之處的兩支箭,也用輕巧的手法給他拔了,並替他敷上了金創藥。那老婆婆問道:「這位老總是你朋友嗎?」張丹楓含糊應了一聲,好生慚愧,心中想道:「若然他們知道這人竟是大內總管,皇帝的臉皮也都丟盡了。」

  那老嫗真的要進去弄飯,張丹楓道:「不必啦。你們進去睡吧,我服侍他。」把剩下的半袋炒米,泡了開水,道:「康總管,你將就點吧。」

  康超海當日在校場比武之時,曾下令要捉張丹楓,這時見他並不記仇,還替他治傷,哪裡還敢多說。他狼吞虎嚥,把張丹楓僅剩的半袋炒米全都吃完,精神漸漸恢復。張丹楓問道:「康總管,你怎麼不跟隨皇上,單身逃到這兒?」康超海道:「呀,一言難盡。我是跟隨皇上,我們五十萬大軍,全都垮了,我若不逃,性命不保!」

  張丹楓大吃一驚,道:「甚麼?你本來是跟隨皇上的?難道蒙古兵已進了北京嗎?」康超海道:「不,皇上御駕親征,現在懷來城外,已陷入了敵人的重重圍困之中了。」張丹楓更驚道:「甚麼,皇上居然會御駕親征?這是誰的主意?」康超海道:「這是王公公的主意。」張丹楓大怒,「啪」的一掌,把飯桌斫了一角,怒道:「王振這廝,好毒的心腸!」

  康超海不敢作聲,雲蕾走了出來,道:「你不要生氣,再問問他。」張丹楓道:「為甚麼不叫于謙大人領兵?」康超海道:「朝廷之事,我哪懂得?聽他們說于謙是文官,不能領兵。」張丹楓道:「哼,他們領兵,現在怎麼啦?」康超海道:「皇上與王公公領兵,七月十六日從北京出發,十九日過居庸關,二十三日到宣府,八月初一進到大同城,那時連日大風急雨,軍士沒備寒衣,竟然就在大同城凍死了幾萬人,未見敵人,軍容已亂。

  兵部尚書鄺塵墜馬重傷,戶部尚書王佐奏請回兵,王公公不允,就在行軍之際,罰他跪在草中。八月初二先鋒石亨和瓦剌軍接戰于陽和口,全軍覆沒,總兵官武進伯朱冕,大同總督軍務西寧侯宋瑛二人,相繼戰死。大同總兵郭登勸皇上從紫荊關退兵可保安全,王公公不聽。

  王公公是蔚州人,他要邀御駕臨幸他的宅第,指揮大軍向蔚州移動,行了四十裡,他又忽然改令大軍轉向東行,說是恐怕軍馬損毀他的田稼,於是循原路奔回宣府。初十日到宣府,敵軍亦已追到,在鷂兒嶺一戰,全軍潰奔,大前日,皇上逃到土木堡,敵軍前鋒早已從小路抄過了土木堡,反過來包圍了。」

  張丹楓越聽越是氣憤,這次「御駕親征」,行軍和退軍的路線以及佈置,分明都是王振所布下的圈套,令明軍一敗塗地,不可收拾。只聽得康超海又道:「幸我見機得早,乘著夜間沖了出來。要不然被圍在土木堡,不戰死也得餓死。」

  張丹楓哼了一聲,忽道:「你背上這一大包東西,重甸甸的是甚物事?」康超海面色大變,張丹楓倏地伸手,快如閃電,將他背包搶了過來,摔落地上,只見金元寶滿地都是。張丹楓冷笑道:「原來你拉夫為的是替你背金元寶。」康超海陪著笑臉,說道:「這點財物,都是聖上歷來所賜,並非不義之財。今日蒙你相救,咱們對分了吧。」

  張丹楓冷冷一笑,忽地面色一端,斥著:「虧你還是大內總管,虧你還敢提皇上的恩典,皇上既然對你不薄,為何你在危難之時,棄他而走?」康超海一怔,他知道張丹楓是皇上的仇人,料不到他竟會以此言相責。只聽得張丹楓又道:「你今晚就在此歇歇,明兒一早,我和你趕回土木堡去。」康超海道:「去送死嗎?」張丹楓道:「你食國家俸祿,就是明知送死,也是該當!何況送死也不止你一人,我們都陪你送死。」

  康超海面色發白,忽地彎下腰來,將地上的金元寶一個個拾起,張丹楓與雲蕾連連冷笑,也不攔他,有幾個金元寶滾到簷階底下,張丹楓的白馬和雲蕾的紅馬都在那兒。康超海爬到馬腹下去拾金元寶,突然一躍而起,按著白馬的頸項!

  那「照夜獅子馬」神駿非常,一聲怒嘶,後蹄反踢,張丹楓喝道:「你幹甚麼?」康超海急切之間,制服不了那匹白馬,反身跳上了雲蕾所騎的紅馬,大笑道:「俺康超海還要多享幾年清福,恕不陪你們送死啦!」一刀插入馬臀,紅馬負痛狂奔,沖出門外,霎忽之間,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
  雲蕾道:「大哥,追他回來!」張丹楓搖了搖頭道:「這樣的人,追回來也沒用。」長長地歎了口氣,頹然坐下,道:「岳武穆當年說得好:文官愛錢,武官惜命,大事尚有可為嗎?而今竟是文官武官,都愛錢惜命,王振之奸,不下於秦檜,恐怕宋代的歷史,徽、欽二帝蒙塵之辱,又將見之今日了。」雲蕾道:「朝中雖有秦檜,亦有岳飛,於閣老的忠心,不減于岳武穆,大哥不必灰心。」張丹楓道:「只可惜他沒有兵權。呀,我恨不得插翅飛到北京,助他一臂之力。」

  兩人心急非常,未待天明就告別了農家母子,同乘白馬,絕塵而去。行不多久,已聽得前面鼓角之聲。張丹楓策馬登上一個山丘,把目遙望,只見前面旌旗招展,漫山遍野,都是蒙古兵。雲蕾苦笑道:「過不去啦!」張丹楓道:「我有辦法。」叫雲蕾躲在山上,他騎馬下山,竟然奔入敵陣。

  雲蕾大驚失色,片刻之後,忽見張丹楓與兩個瓦剌軍官一同回來,雲蕾大為奇怪。原來張丹楓精通蒙古語,懷中還藏有當年逃出瓦剌之時,所偷帶的瓦剌軍中令箭,他冒稱是瓦剌在戰前派來中國潛伏的探子,果然哄得兩個軍官相信。張丹楓說是在附近山頭,藏有可疑之人,叫他們同來搜索,一上土丘,張丹楓登時變臉,用重手法將他們擊斃。這小丘離戰場還有七、八裡,前面瓦剌兵雖多,卻無一人知曉。

  張丹楓道:「好啦,咱們就冒充瓦剌軍官,你的蒙古語沒有忘記吧?」雲蕾笑道:「還沒忘記。想不到而今可派上用場啦。」張丹楓道:「我已探聽清楚,他們是右衛軍中的第三隊的,他們這一隊,昨天打了個硬仗,大約是碰上張風府所帶的御林軍,傷亡八九,他們正待整編到其他隊去,咱們冒充他們,正是合適。記得,你叫哈瓦,我叫達萊。」兩人剝下瓦剌軍官的衣服,雖然不大合身,卻也遮掩得過。

  兩人伏在山上,待得傍晚,才悄悄溜了出來,策馬進瓦剌軍陣地。張丹楓對瓦剌的軍制、情況,都極熟悉,瓦剌軍又在大勝之後,防備並不小心,居然被他們瞞混過關,收容在一個臨時成立的衛隊之中。

  第二日一早,瓦剌各後備部隊,都一齊開拔,趕到土木堡增援,午飯過後,到了戰場,只見明兵已被截成無數小股,東奔西竄,張丹楓一見,不覺大驚失色!正是:

  胡塵未靖山河變,正是男兒報國時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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