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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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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見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,提著茶具出來,給他倒了一杯碧綠的香茶。 那少女雖是荊釵裙布,面目卻自有一股清秀之氣,雲重心中嘆道:「江南水秀山清,連村女娥眉都不帶一點俗氣。」 閒著無聊,問那老嫗的姓氏,那老嫗道:「我們這一村都是複姓澹臺,你就叫我澹臺大娘好了。」 正與那老嫗搭訕聊天,忽見一騎快馬經過茶亭,馬上騎士相貌粗豪,並不下馬,就放開喉嚨問道:「喂,我問你這老婆婆,昨日是不是有個白馬書生,經過這裏?」 「白馬書生?」 雲重不由得驀然一驚,這人所探問的「白馬書生」,豈不是張丹楓嗎? 那老婆婆瞪了一眼,道:「沒聽見!」 那騎士跳下馬來,大聲叫道:「我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白馬書生?」 聲震屋瓦,那老婆婆張目結舌,仍不作聲。騎士大怒道:「就是聾子也該聽見。」 走入茶亭,就要揪那婆婆。雲重心知有異,輕輕伸臂一格,他練的是金剛大力手功夫,這一格暗藏勁力,那騎士幾乎給他摔倒,大吃一驚,情知遇到高人,不敢發作。雲重笑道:「有話好說,何必生氣?這位老婆婆耳朵是有點不大方便。」 其實這老婆婆適才還與雲重談話,雲重此言乃故意替她掩飾。那老婆婆卻一笑道:「我這耳朵很怪,太大聲聽不見,太小聲也聽不見。要不大不小,恰到好處才聽得見。你剛才問甚麼?再說一遍。」 那騎士按下怒火,柔聲說道:「請問有一位白馬書生,可曾從這裏經過?」 那老婆婆道:「啊,白馬書生?呀,是,是有一位白馬書生,他昨天這個時分從這裏經過,吩咐下來,說凡有人問及他的,都請在明日中午到蘇州快活林相會,他請喝酒。」 那騎士聽了此言,立刻上馬便走。那老婆婆冷笑一聲,道:「明兒,記下來了!」 那少女坐在一角繡花,笑道:「是記下來了。」 把錦緞一揚,上面繡有七朵紅花,有大有小道:「這是第七個!」 雲重好生納悶,他情知這兩母女不是常人,但自恃武功,也不避江湖忌諱,禁不住問道:「甚麼白馬書生?那快活林又是甚麼地方?」 那老婆婆盯了雲重一眼,笑道:「你這位客官為人很好,我說與你聽。快活林是蘇州一個銷金場所,聽說以前張士誠在蘇州稱帝時,曾把那地方建作行宮。後來張士誠戰死,快活林被官家當作逆產處置,產給商賈。現在快活林的主人叫做九頭獅子殷天鑒,他把那大好園林,變成秦樓賭館,弄了不少造孽錢,廣買田地,買到我們吳縣來。澹臺村的田地,十之七八都是他的。」 雲重道:「如此說來,這九頭獅子也算得是個大惡霸了,但這與白馬書生又有何干?」 那老婆婆道:「我們這個茶亭的地皮也是他的,他每個月要來收三兩六錢銀子,我們欠了三月租錢,他昨日就派了兩個武師來,說要拉明兒作他的丫頭,抵償租錢,恰恰那個白馬書生經過,替我們還了銀子,又將那兩個武師打得個狗吃屎。」 那少女插口說道:「好,那書生可沒有打人,是那兩個武師打他。哈,真妙極了,那兩個武師拳頭剛碰著他的身體,就哎喲喲直叫起來,也不見那書生還手,那兩個武師就跌倒地下亂滾,爬起來時,我瞧見他們的拳頭都腫得像海腕般大。客官,你見多識廣,這可是甚麼邪法?」 雲重心知這是種類似「沾衣十八跌」的上乘內功,嘴中卻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 那老婆婆道:「那兩個武師本領不濟,口卻很硬,對那白馬書生道:『有種的你到快活林見我們的九頭獅子。』那白馬書生仰天大笑道:『過兩天我就去看他。看看九頭獅子是怎麼凶法?』」 雲重心中甚是奇怪,想道:「張丹楓到蘇州來明明是要找他祖先的藏寶與地圖,卻怎的沒來由多管閑事,與一個惡霸作對,不怕露出身份麼?若說行俠仗義,那麼將那兩個武師折辱了一頓,替這兩母女還了銀子就算了,天下惡霸打之不盡,何況他又有大事在身,豈可意氣用事,輕重倒置?」 但一想到所見所聞,張丹楓的每件行事,都是計劃縝密,含有深意,心中又是捉摸不定。 那老婆婆續道:「那位白馬相公把兩個武師趕跑之後,又對我道:你叫村中的男子後日都到快活林瞧熱鬧去,我有銀子分給他們。客官,你當然不稀罕他分銀子,可也想瞧瞧熱鬧麼?」 雲重道:「我久慕蘇州園林之名,何況又有熱鬧可看,那是定然要去的了。」 付了茶錢,立刻告辭,偷眼一瞥,只見那少女的錦緞上已繡了第八朵紅花。 雲重馬行快速,日頭未落,已到蘇州。只見街道全是五色斑斕的大小石卵鋪成的石子路,別具一種清新的風格,房屋建築精雅之處,更非別的城市可比。但見處處綠蔭掩映,梧桐楊柳高出圍牆,只覺這個城市之中到處都是園林,與雲重所熟悉的大漠風光,恰恰是個極強烈的對比,心中不禁嘆道:「上有天堂,下有蘇杭,此話當真是說得不差!」 雲重拿了皇帝的密旨到撫衙探問,那七名高手,還沒一個到來。雲重以皇命在身,雖然同伴未來,但既知張丹楓踪跡,當然要去追查,宿了一宵,第二日便扮成一個普通的茶客,到快活林去。 那快活林在蘇州北郊,乃是一個面積很大的園林,進得園門,便是一條綿延曲折的長廊,兩面壁上,有歷代的書家法帖無數,一塊塊的嵌在壁上,只是園林主人不知保護,已現出剝落模糊的痕跡。雲重雖然對書畫乃是外行,也不禁心中慨嘆。出了長廊,兩邊林木掩映,花木竹石構成假山、荷池、幽谷、敞軒,美妙精雅,有如畫圖。只是林中遍設賭攤,兼之茶客眾多,呼盧喝雉,嘈嘈雜雜,與當前風物大不調和,真有如佛頭著烘,糟蹋盡園林妙景! 雲重暗裏留心,察覺園中遍布打手,想是那九頭獅子,為了迎戰白馬書生,暗中已作了佈置。雲重坐了一會,紅日已過中天,仍未見張丹楓出現,心道:「難道他臨時變卦,不來了麼?」 正自猜測,忽聽得人聲喧嘩,一伙人擁進園來。為首的是個年約五十的虯髯漢子,大聲叫道:「九頭獅子,今日我來與你賭幾手消遣!」 園中登時靜了下來,各處賭攤也都停了。雲重聽得有人悄悄說道:「海龍幫的龍幫主來賭,這分明是有意拆九頭獅子的台,今回可有熱鬧看了。」 雲重卻是大出意外,他一心等候張丹楓,誰知卻來了這個甚麼海龍幫的龍幫主,聽閒人閒話,這個海龍幫幫主,似乎也是蘇州一霸。 前面的人兩邊分開,只見一個濃眉大眼的粗豪漢子,卻穿著長袍馬褂,故作斯文,打扮得不倫不類,帶著七、八個武師,越眾而出,抱拳說道:「龍幫主,今日甚麼好風吹你到此?請坐,請坐,喝杯好茶。喂,孩兒們吩咐裏面的弄些精緻的點心來。」 那龍幫主板著面孔,冷冷說道:「九頭獅子,我今日癮起,特地要來和你賭一場,喝茶不忙,先賭幾手再說。」 那九頭獅子殷天鑒似乎對他頗為忌憚,笑臉說道:「咱哥兒倆何必傷這和氣,你有甚麼吩咐,小弟辦得到的,盡管吩咐下來便是。」 龍幫主倏地一聲冷笑,道:「老殷,開飯館的還怕肚皮大的食客?你既開賭場,豈能拒絕我來賭錢?你怕我沒錢麼?你問我有甚麼吩咐,我就是要和你賭錢,這你總辦得到吧。」 殷天鑒面色大變,道:「人人有面,樹樹有皮,你既在眾人面前擠兌我,那麼我只有捨命陪君子了,好吧,你要賭甚麼?」 龍幫主道:「賭擲骰子最爽快,就擲骰子。喂,老郭,你手氣好,你替我擲!老殷,你自己擲還是叫你的大師父替你擲?」 只見龍幫主側面轉出一個貌不驚人的枯瘦老頭,扯下頭戴的瓜皮小帽,道:「俺郭洪拜見大哥。」 帽子不脫猶可,一脫下來,全場注目,原來他貌不驚人,頭髮卻是驚人之極,滿頭都是紅髮,猶如一堆亂草,又如一團火雲,盤在頭上,雲重見了,也不由得大吃一驚,心中奇道:「哈,原來是紅髮妖龍郭洪,怎麼他也來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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