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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雲蕾面熱心跳,顫聲說道:「他有他走,我有我走,怎知他到了何方?」

  張風府好詫異,道:「你們二人雙劍合璧,妙絕天下,豈可分開?你那位朋友器宇非凡,令人一見傾心。你若再見他時,請代我向他致意。」

  雲蕾道:「我也未必能見著他,我記下你的話便是,告辭了。」

  張風府又道:「且慢!」

  雲蕾甚覺煩躁,回頭道:「還有何事?」

  張風府道:「那震三界畢道凡現在何方?」

  雲蕾吃了一驚,心道:「莫非畢老前輩的行藏亦已被他窺破?」

  久久不答。張風府一笑說道:「你不肯說,也就算啦。煩你轉告於他,他可不比金刀寨主,我奉皇命捕他,萬萬不能徇私釋放,看在他也算得是一條好漢,請他遠遠避開,免得大家碰面!好了,為朋友只能做到如此地步,你走吧!」

  雲蕾飛身上屋,想那張風府行徑,甚是出乎自己意外。想起這樣一位本來具有俠義心腸的熱血男子,卻為皇帝一家一姓賣命,又不覺替他十分不值。陡然又想起自己的爺爺,為了保全大明使節,捱了多少年苦難,卻終於血濺國門,不覺喃喃自語道:「愚忠二字,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傑!」

  雲蕾年紀輕輕,本不會想到這些千古以來令人困惑的問題——忠於君與忠於國的區別,在封建社會之中,若非有大智慧之人,實是不易分辨清楚。只因她與張丹楓多時相處,不知不覺之間,接受了他的觀念與熏陶,故此敢於蔑視他爺爺那代奉為金科玉律的忠君思想。

  雲蕾心內思潮起伏,腳步卻是絲毫不緩,霎時間,出了客店,飛身掠上對面民房,但見斗轉星橫,已是四更時分,畢道凡本是在客店外面替她把風,這時雲蕾縱目四顧,卻是杳無人影。雲蕾輕輕擊了三下手掌,畢道凡伏地聽聲的本領十分高明,若然他在附近,這三下掌聲,定能聽見,過了一陣,既不聞掌聲回應,亦不見人影出現。雲蕾不覺倒吸一口涼氣,心裏著慌。畢道凡到哪裏去了?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、老前輩,斷無受人暗算之理,即說是他見了周山民,也應該等自己出來,一齊回去,於理於情,斷不會不見雲蕾,便悄悄溜走。那麼,畢道凡到底到哪裏去了?

  雲蕾四下一望,吸一口氣,施展絕頂輕功,在周圍里許之地,兜了兩個圈子,細心搜索,仍是不見人影,心中想道:「難道是張風府發現了他的踪跡,預先佈下埋伏,將他擒了?不會呀,不會!那張風府一直就在裏面,除了張風府之外,御林軍的軍官沒一個是畢道凡的對手,即算是張風府,也非鬥個三五百招,不易分出勝負。那又怎會毫無聲響,便被捉去之理?若說不是御林軍的軍官,另有高手,將他暗算,那麼能不動聲息,而能將畢道凡劫去的人,武功實是不可思議。當今之世,也未必有這樣的人。」

  雲蕾越想越慌,索性直往北門奔去,不須一盞茶的時刻,已到了城外郊區,這是張風府所說,樊忠與周山民等她之處。雲蕾擊掌相呼,登高縱目,但只見星河耿耿,明月在天,寒蟄哀鳴,夜涼如水。休說不見樊忠與周山民二人,整個郊野都像睡去一般,寂靜得令人害怕。

  雲蕾又驚又怒,心道:「莫非這是張風府弄的玄虛,我怎能聽他一面之言?敢情他根本就沒有釋放山民大哥?但他卻又何必來騙我來此?」

  雲蕾滿腹疑團,百思不解,折回身又向城中奔去。

  到了客店之外,忽見外面大門虛掩,更是驚詫,索性推門進去,門內院子,本來繫有十餘匹馬,這時只見每匹馬都狀如人立,前面兩蹄高高舉起,踢它不動,亦不嘶鳴,在月光之下更顯得怪異無倫,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雲蕾定一定神,想起這是黑白摩訶制服馬匹的手法,更是大感驚奇:這兩個魔頭,黑白兩道全不買賬,人不犯他亦不犯別人,在青龍峽中,他們雖曾暗助自己一臂之力,卻也只是狂衝疾闖而過,未與官軍作戰,緣何卻要深夜到此,作弄官軍?

  雲蕾料知若是黑白摩訶到此,必然尚有下文,飛身上屋,凝神細聽。這客店裏連住宿的官軍在內,總有六七十人,卻竟自聽不出半點聲息,連鼾聲也無,冷森森清寂寂地,簡直有如一座古墳。

  雲蕾飛身落下內院,想找客店中的伙計,只見房門大開,那曾經給自己帶過路的店小二,熟睡如死,推他捏他,毫無知覺;探他鼻端,卻是有氣;試行推拿,又不似被人點穴。再看另外幾間客店伙計自己住的房間,也盡都如此,連那個武功頗有根底的掌櫃,也是癱在床上縮作一團,猶如死去一般。雲蕾心想:「聞道江湖上有一種採花賊常用的迷香,嗅了迷香,可以令人熟睡如死,莫非是中了迷香?」

  盛了一碗冷水,噴那掌櫃,只見他手臂微微抽動了一下,仍是不醒,又不似是中了迷香。

  雲蕾縱再膽大,這時也心慌了,跑出外面。但見每間房都是房門大開,住房間的軍官與在大廳上打地舖的官軍,一個個都是沉沉熟睡。有的手腳伸開,形如一個「大」字;有的半靠著牆,雙目緊閉,頭垂至肩,似是正欠身欲起,卻突然中了「妖法」,就此睡去;有的嘴巴張開,面上表情千奇百怪,好似剛剛張口大呼,就突然給人制住。雲蕾嚇得冷汗直冒,大叫一聲,四面牆壁擋著聲音,回聲嗡嗡作響,雲蕾如置身墳地之中,除了自己,就再也沒有一個生人。

  雲蕾定了定神,想那張風府武功極高,那少年軍官亦是一把好手,縱然是黑白摩訶到此,也未必能佔上風,怎會一下就給他們弄成這個光景?雲蕾再奔到後院,看那六輛囚車,只見車門鐵檻,全給利器切斷,車中更無半個囚人,黑白摩訶使的又不是寶刀寶劍,那麼這卻又是何人所做的手腳?

  難道張風府也會給來人暗算不成?雲蕾越想越疑,又向張風府所住的那間房間奔去。滿客店房門大開,只有張風府這間房門緊閉,雲蕾一腳踢開房門,張風府也不見了!

  再一看,只見牆上用黑炭畫著兩片骷髏頭骨,那是黑白摩訶的標記,難道張風府給這兩個魔頭害了?地下卻又無半點血跡。再者以張風府武功之高,縱然不敵黑白摩訶聯手之力,料想也該有一場激戰,房中器物卻是一一完整,台不翻,椅不倒,完全不像動過手的樣子。此事真是萬分不可思議!

  雲蕾再細看時,只見與畫有骷髏頭骨的對面牆壁上,還畫有兩樣東西,一行大字。

  正中畫的是一個長臂猿猴,面目掙擰作攫人之狀,左面畫的是一柄長劍,劍尖刺著一朵紅花,還有兩朵白花聯結兩旁,顯得十分詭異。那行大字是:鐵臂金猿三花劍,要削摩訶黑白頭!施暗算不是英雄,有膽者請到青龍峽一戰!

  雲蕾唸道:「鐵臂金猿三花劍。」

  想起師父給她講過的當代武林人物,點蒼派領袖凌霄子的兩個師弟,一個號稱鐵臂金猿龍鎮方,一個號稱三花劍玄靈子,各有特異的武功,輩份極高,為人在邪正之間,但近十餘年,已在點蒼山上潛修上乘內功,絕跡江湖,再說他們與黑白摩訶的風馬牛不相涉,因何卻會在張風府的房中,留字挑戰,看這情形,似是黑白摩訶先到,鐵臂金猿三花劍後來。

  一連串的怪事弄得雲蕾不知所措,推開房門,找到外面,再到外巡視,行到後院側門,忽又發現一樁怪事。

  只見那少年軍官橫刀當胸,前足提起,似是正在飛奔,卻忽然給人用「定身法」定住,瞪著雙眼,喉頭格格作響,甚是駭人。這形狀就正如雲蕾在石英家中所見過的那四個珠寶買手,被張丹楓封閉了穴道的情形,一模一樣!

  「他也來了?」

  雲蕾心頭亂跳,登時呆住,那少年軍官雖然不能轉動,目光卻是定定地瞪著雲蕾,雲蕾想起張丹楓點穴之法,自己能解,大著膽子,在他脊椎下的「天璇」「地璣」兩處穴道,各戳了一下,那少年軍官一聲大呼,手足轉動,突然一刀向雲蕾劈來!

  雲蕾大吃一驚,險險給他劈中,飛身一閃,拔劍護身,只聽得那少年軍官喝道:「兀你這廝,原來是與奸賊乃是一伙!」

  雲蕾擋了一劍,怒道:「你何故恩將仇報!」

  那少年軍官道:「那奸賊的陰毒手法,偏偏你能解,你和他若不是一師所授,也定是至交友好,他才會將解穴之法教你,你還能狡辯麼?」

  雲蕾心中生氣,刷刷刷還了三劍,道:「你好無禮,若然我有惡意,何必救你?」

  那少年軍官道:「那你與他是何關係,快快道來!」

  雲蕾怒道:「你是我的何人,我要聽你的話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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