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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峽谷劫囚車變生不測 荒郊馳駿馬禍弭無形(4)


  張內府徐徐展開文書,指著那畫像說道:「你可知道此人是誰?」那少年軍官面色又是一變,卻道:「這不是大人此次截獲的強盜之一嗎?」張風府道:「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?」那少年軍官略一遲疑,忽地一口氣答道:「他是雁門關外金刀寨主周健的唯一愛子!聽說十年之前,周健叛出邊關,被滿門抄斬,就只逃出這個兒子。」張風府睨他一眼,道:「你年紀輕輕,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呵!」

  那少年軍官虎目蘊淚,道:「張大人——」張風府截著說道:「從今之後,你我兄弟相交,請直叫我的名號好了。」那少年軍官道:「張大哥,實不相瞞,金刀周健實是我家的大恩人,至於何事何恩,恕我現在不能奉告。」

  張風府道:「我也看出你身世有難言之隱,這個不談。周健的兒子被我們擒了,你說怎生發落?」那少年軍官道:「茲事體大,小弟不敢置喙。呀,金刀寨主雖然是叛了朝廷,可是他在雁門關外屢次打敗胡兵,倒也是有功于國呀!他就只剩下這個兒子了,若然押解至京,審問出來,只怕也是難逃一死,那可真是慘哪!」他雖口說「不敢置喙」,其實卻是非常明顯地說出了自己的意思,想用說話打動張風府之心,將周山民速速釋放。

  張風府微微一笑,道:「不必押解至京,也不必有勞朝廷審問,康總管早就知道他的身份,但卻也未必至死。」那少年軍官道:「适才送來的八百里加緊文書,說的就是此事麼?」張風府道:「是呀!我所說的難決之事,就在此了。康總管耳目真靈,已知周健的兒子偷入內地,也知道我們此次擒獲了不少綠林中有頭面的人,就是還不知道周健的兒子是否也在俘虜之列。所以飛騎傳報,要我們留意此人。若是已經擒了,就把他的琵琶骨鑿穿,把他的眼珠子挖掉,叫他失了武功,別人也就不易將他救走。然後康總管還要把這個殘廢之人作為奇貨,要脅金刀寨主,叫他不敢抵抗官軍。」那少年軍官失聲說道:「這一招可真毒呀!」

  張風府道:「你我吃皇恩受皇祿,普通的強盜,咱們手到擒來,領功受賞,那是心安理得。可是周健父子可不是普通的強盜,要不是他們,瓦剌的大軍只怕早已長驅侵入了。」

  那少年軍官雙目放光,喜道:「張大人,不,張大哥,那你就將他放了吧!我若早知道你有這心思——」張風府笑著截他的話:「就不必費這麼大力氣去襲擊番王了,是不是?千里兄,我早猜到你襲擊番王,乃是一石兩鳥之計。你不欲與我公然作對,在我帳下,偷放此人,所以想假手畢道凡那一幫人將番王擒了,用來交換,可是這樣?」那少年軍官道:「大哥,你說得一點不錯!」

  張風府笑容忽斂,道:「放了此人,說得倒很容易,你難道不知道康總管的厲害嗎?我這錦衣衛指揮固然做不成,你想中今科的武狀元,那也休想了。」少年軍官默然不語,良久良久,憤然說道:「我這武狀元不考也罷,只是累了張大人的功名!」張風府道:「何況不止是掉了功名,只恐生命也未必能保。」

  那少年軍官顯得失望之極,冷冷說道:「張大人還有甚麼吩咐?」張風府道:「你到外邊巡夜,除了樊忠一人之外,其他的人都不准出入。你可不許輕舉妄動。」那少年軍官道:「在你大哥,不,在你大人的手下,我就是敢『輕舉妄動』,也逃不脫你的緬刀,大人,你放心好啦!」張風府揮手一笑:「不必再說氣話,你去吧!」雲蕾在簷角偷瞧,見那少年軍官悻悻而去,心中也是好生失望。

  張風府又把親兵喚入,低聲吩咐了幾句,遣他出去,不久又帶了一個人入來。

  這人乃是樊忠,張風府把文書給他看了,只見他雙眼一翻,濃眉倒豎,大聲說道:「大哥可還記得咱們昔日的誓言麼?」張風府道:「年深日久,記不起了!」樊忠怒氣上沖,拍案說道:「真的就忘記了?」張風府道:「賢弟,你說說看。」

  樊忠道:「拼將熱血,保衛邦家。咱們是不願受外敵欺淩,這才投軍去的。為的可不是封妻蔭子,利祿功名!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本意是到邊關上去,一刀一槍,跟胡兵拼個痛快,偏偏皇上卻要留我做內廷衛士,這幾年可悶死我啦。」歇了一歇,又道:「咱們不能到邊關去親自執干戈以衛社稷,反而把力抗胡兵的金刀寨主的兒子害了,這還成甚麼話?」張風府又道:「咱們還有甚麼誓言?」樊忠道:「有福同享,有禍有當!」張風府道:「好,那目下就有樁大禍,要你同當!附耳過來。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,樊忠突然一揖到地,道:「大哥恕我适才魯莽,你交代的事萬錯不了!」轉身走出,張風府喟然歎道:「只怕你的二哥不是同樣心腸。」樊忠道:「哪管得許多。」頭也不回,大步走出。

  雲蕾心道:「原來這兩人倒也是熱血漢子。」正想跟蹤樊忠,看他幹的甚麼,忽見張風府朝自己這方向一笑,招手說道:「請下來吧!你倒掛簷上這麼些時候,還不累麼?」雲蕾微微一笑,飄身落地,拱手說道:「張大人,咱們是朋友啦。」張風府道:「你是為了救周山民而來的,是麼?」雲蕾道:「不錯,你們的話我都聽見啦,就煩你把他交與我吧。」

  張風府一笑說道:「交你帶他回去?這豈不要驚動眾人?事情敗露,你就不為我設想麼?」雲蕾一怔,想起現下形勢已變,已經不必硬來,自己考慮,果欠周詳,不覺面有尷尬之色。張風府又是微微一笑,道:「樊忠此時已把你的周大哥偷偷帶出去啦,我叫他們在北門之外等你。」雲蕾大喜,便待飛身上屋。張風府忽道:「且慢!」雲蕾轉身說道:「還有何事?」張風府道:「你那位騎白馬的朋友呢?」

  雲蕾面熱心跳,顫聲說道:「他有他走,我有我走,怎知他到了何方?」張風府好詫異,道:「你們二人雙劍合璧,妙絕天下,豈可分開?你那位朋友器宇非凡,令人一見傾心。你若再見他時,請代我向他致意。」雲蕾道:「我也未必能見著他,我記下你的話便是,告辭了。」張風府又道:「且慢!」

  雲蕾甚覺煩躁,回頭道:「還有何事?」張風府道:「那震三界畢道凡現在何方?」雲蕾吃了一驚,心道:「莫非畢老前輩的行藏亦已被他窺破?」久久不答。張風府一笑說道:「你不肯說,也就算啦。煩你轉告於他,他可不比金刀寨主,我奉皇命捕他,萬萬不能徇私釋放,看在他也算得是一條好漢,請他遠遠避開,免得大家碰面!好了,為朋友只能做到如此地步,你走吧!」

  雲蕾飛身上屋,想那張風府行徑,甚是出乎自己意外。想起這樣一位本來具有俠義心腸的熱血男子,卻為皇帝一家一姓賣命,又不覺替他十分不值。陡然又想起自己的爺爺,為了保全大明使節,捱了多少年苦難,卻終於血濺國門,不覺喃喃自語道:「愚忠二字,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傑!」

  雲蕾年紀輕輕,本不會想到這些千古以來令人困惑的問題——忠於君與忠於國的區別,在封建社會之中,若非有大智慧之人,實是不易分辨清楚。只因她與張丹楓多時相處,不知不覺之間,接受了他的觀念與薰陶,故此敢於蔑視他爺爺那代奉為金科玉律的忠君思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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