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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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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中但聞雲蕾喘息之聲,良久良久,仍不見她說話。張丹楓取出乾糧,說道:「小兄弟,你吃點東西。」 雲蕾身倚石壁,動也不動。張丹楓甚是悲痛,卻故意扮了個鬼臉,嘻嘻笑道:「小兄弟,這次我不說你食白食啦,吃一點吧!」 張丹楓故意提起初見之時的笑話,實是想逗她說笑。忽地「啪」的一聲,雲蕾將他遞過來的乾糧拍落地上,張丹楓苦笑一聲,將乾糧撿起,隨手擱在一瓣凸出的石瓣上。 雲蕾亦是滿腹辛酸,欲哭無淚,黑暗中只聽得張丹楓嘆了口氣,緩緩說道:「報仇,報仇,冤冤相報,究竟何時了?我的祖先與朱元璋爭奪江山,亦是留下遺書,要後代子孫替他報仇,我家的報仇,可不只是要後人憑血氣之勇去刺殺敵人,而是要重奪大明天子的江山!」 雲蕾打了個寒顫,心道:「這樣的報仇可真是古往今來最慘酷的報仇,若然張家報得此仇,豈非要殺人盈城,流血遍地?」 又想道:「若然張丹楓是為了報仇,而勾結瓦剌胡兵入寇,搶奪江山,那他可就是萬古的罪人,我亦容他不得!」 思潮起伏不定,手指又抓緊了青冥寶劍的劍柄。 只聽得張丹楓續道:「我的祖父逃到瓦剌,那時蒙古勢力衰微,內部分裂,明兵時時闖進蒙古草原劫掠,明朝又要他們年年進貢,歲歲來朝,他們亦是憤恨得很,所以他們也要報仇。咳,人與人,國與國,都有那麼多的冤仇,我真不知道為甚麼他們不能平等相待,和平相處?」 雲蕾心中一動,張丹楓續道:「先祖和瓦剌先王都想報仇,向大明報仇,這麼樣他就在瓦剌為官啦。瓦剌一天天強盛起來,先祖的官也越做越大,到了我的父親,不但承襲了先祖的官位,後來更升任了右丞相。 「我父親記著先代之仇,對朱元璋的子孫以及忠於明朝的人都恨之入骨。三十年前你的爺爺出使瓦剌,口口聲聲以明朝的大忠臣自居,我爹一氣之下,就迫他到冰天雪地裏去牧馬二十年!」 雲蕾牙齒咬得格格作響,忽地轉念一想:「我爺爺為了身受牧馬二十年之苦,就要殺盡張家所有的人,那麼明朝搶去了他先人的江山,也就難怪他們如此憤恨,累及我的爺爺。可是這種種是非恩怨,我們後輩可管不著,爺爺要我報的仇我又怎能置之不理?」 雲蕾抓緊劍柄,心亂如麻,只聽得張丹楓又道:「你爺爺在冰天雪裏牧馬二十年,始終不屈。後來我的父親也有點佩服他啦,我父親也曾對我說起你爺爺的故事,說是當年你爺爺私逃回國之時,他實是事前知道,故意不派兵阻攔,讓他們逃跑的。我爹還說,當時他曾遣澹臺將軍送給你爺爺三道錦囊,可以救他性命,可惜你爺爺不信,辜負了他一片苦心。」 雲蕾將信將疑,仍然不作一語,手指仍然抓緊劍柄。 張丹楓嘆了口氣道:「我父親對你爺爺確是太過,後來的好意也就難怪你爺爺不肯相信,先人欠債後人還,呀,我也難怪你這樣恨我! 「瓦剌一天天強大,明朝不敢欺負它,反了過來,反而被它欺負了。十年之前,我的師父到瓦剌來,聽說他本來是要替你爺爺報仇的,後來卻做起我的師父啦。他教我記得自己是中國人,千萬不能與中國為敵!師父來後,我爹爹的性情也好像有些改變了,我常常見他深夜捶胸,中宵繞室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『報仇,報仇,該不該這樣報仇?』神情很是可怕。我有一兩次上去勸他,他卻又瞪著眼睛說:『孩子啊,你可得記得先人的如山仇恨!』 「我此次實是瞞著父親,私逃回來的,事情只有我師父一人知道。中原武林的種種情形,也是我師父對我說的。我是中國人,我絕不會助瓦剌入侵,可是我也要報仇——」 雲蕾衝口說道:「怎樣報仇?」 張丹楓道:「我入關之後,細察情形,明朝其實已是腐敗到極,要報仇我看也不很難,我若找到地圖寶藏,重金結士,揭竿為旗,大明天下不難奪取!」 雲蕾吃了一驚,道:「你想稱王稱帝?」 張丹楓笑道:「皇帝也是常人做,一家一姓的江山豈能維持百世?不過我搶大明的江山,也不只是就為了做皇帝——」 雲蕾道:「就為了報仇嗎?」 張丹楓道:「也不只是就為報仇,若然天下萬邦,永不再動干戈,那可多好!」 頓了一頓,忽然一陣狂笑,吟道:「人壽有幾何?河清安可俟?焉得聖人出,大同傳萬世!哈,哈,若能酬素願,何必為天子?」 雲蕾在黑暗中雖是看不清他的面容,也可想見他的狂態,忍不住接口說道:「做不做皇帝,那倒沒有甚麼希罕。只是你若想搶大明九萬里的江山,不管你願不願意,只恐也要弄至殺人盈城,流血遍野,何況現在蒙古又要入侵。你若與大明天子為仇,豈非反助了瓦剌一臂?」 張丹楓怔了一怔,忽地柔聲說道:「小兄弟,你的話也有道理。小兄弟,大哥聽你的話,你說不讓我做皇帝我就不做皇帝。小兄弟,你說吧,我就聽你的話。」 聲調溫柔,言語甜蜜,雲蕾面上一熱,身子往裏一縮,手掌往外一推,怒道:「誰要你聽我的話!」 張丹楓道:「怎麼啦?又生氣了?」 雲蕾再也不說一句話,張丹楓嘆了口氣,手觸岩石,擱在石瓣上的乾糧已全被雲蕾吃光了。原來適才雲蕾聽張丹楓說話,聽得出了神,不知不覺地拿起乾糧來吃,到省起「不該」吃時,已是吃到最後的一塊了。張丹楓暗暗偷笑,黑暗中但見雲蕾一雙眼睛有如黑夜明星,閃閃發亮。張丹楓柔聲說道:「小兄弟,你該睡啦!」 給她低唱催眠小曲,雲蕾本覺疲倦,吃飽之後,聽他柔聲催眠,睡意頓濃,眼皮慢慢地闔了下來。張丹楓提劍坐在洞口,替她守衛,其時驟雨已過,但黑夜之中,官軍也不敢闖上山來。 張丹楓亦是疲倦之極,但為了衛護雲蕾,撐著眼皮卻是不敢睡覺,忽然聽得雲蕾叫道:「大哥,大哥——爺爺——爺爺——」 張丹楓應了一聲,回頭一望,雲蕾又不叫了,聽她鼻息均勻,原來是說夢話。張丹楓脫下外衣,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,仍然坐在洞口提劍守衛。 雲蕾正在夢中,夢中見張丹楓仰天長笑,忽然又手撫畫卷,痛哭高歌,雲蕾覺他甚是可憐,上前扳他肩膀,忽地爺爺持著那根飾有旄毛的竹杖,顫巍巍地走來,插入兩人中間,舉起竹杖便打,雲蕾道:「大哥救我!」 爺爺手裏的「使節」忽然又變了羊皮血書,爺爺持那塊羊皮往她頭頂一罩,罵道:「誰是你的大哥,你快快把他殺掉!」 血腥味陣陣撲來,雲蕾非常難受,喊又喊不出來,一驚而醒。 但見洞口曙光透入,雲蕾定了定神,發覺自己身上披著張丹楓的外衣,面上發燒,心頭發酸,取下外衣,輕輕走出,只見張丹楓坐在石上,劍尖抵地,頭向下垂。原來張丹楓一夜未睡,實在熬不住了,所以臨到天亮之際,打了個盹。 羊皮血書的陰影又在心頭擴大起來,雲蕾手撫劍柄,心道:「若然此際刺他一劍,倒是絕好時機。啊,啊!我怎能如此想法,爺爺啊,爺爺啊!不要逼我,不要逼我啊!」 朦朧中似見爺爺持著使節走來,就像夢中那樣情景,用嚴厲的目光瞪著自己,難道是還在夢中?雲蕾咬咬指頭,感覺痛苦,這不是夢,可是她又多願永在夢中,永不醒來。夢中雖是難受,也比不上醒來面對「仇人」之時的難受啊!「我放棄了這個絕好時機,不殺張家的人,爺爺在九泉之下會怪我麼?」 雲蕾手撫劍柄,邁前兩步,忽然又把手指送入口中一咬,劇痛中頓時清醒,爺爺的影子消失了,她把劍一下按入鞘中,將長衣輕輕地替張丹楓披上。 張丹楓動了一下,驀然伸了個懶腰,笑著站起來道:「嗯。小兄弟,你這樣早就醒來了!為甚麼不多睡一會兒?」 雲蕾咬著嘴唇,面色蒼白,張丹楓凝望著她,目光充滿柔情,又帶著無限憐惜,雲蕾激動得幾乎哭了出來,轉身不敢再看張丹楓。張丹楓嘆了口氣,往山下看時,只見數十名錦衣衛士雜著御林軍,三五成群正趁著清晨氣爽,上山搜索。 幾十名衛士容易對付,可是山下旌旗招展,怎能衝出重圍?張丹楓躊躇無計,只見敵人分頭上山,已到山腰,張丹楓一把拖著雲蕾,躲到一塊大石之後。 官軍越來越近,忽聽得張風府大聲叫道:「出來,出來,我已瞧見你們了!出來我有話說。」 張丹楓打了個突,這張風府是京師第一高手,想不到他這樣快又回來了,他親自率人包圍,想衝出去更是無望! 張風府緬刀一指,又大聲叫道:「躲躲藏藏,算得甚麼好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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