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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一片血書深仇誰可解 十分心事無語獨思量(2)


  那四個珠寶商人正在用力旋轉石條,驟然失了重心,齊都跌倒,站起來時,只見張丹楓輕搖描金扇子,身上披的,就是那晚和黑摩訶打鬥時穿的那件,繡有雙龍在海上騰波爭鬥的緊身馬褂。四個珠寶商人慌忙跳到四邊站定,採取了合圍之勢,只待他和石英一個動手,就立刻將他圍在垓心。

  燭光照耀下,只見張丹楓神態瀟灑自如,扇子一晃,微微笑道:「石莊主,數十年恩情,我替先人拜謝了。」石英看得真切,忽然哭出聲來,撲地跪倒,在地上磕了四個響頭,道:「少,少——」張丹楓搖了搖手,似是示意叫他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。待他磕了四個響頭,立刻將他扶起,躬身還了一禮,態度雖然恭敬,但不跪下還禮,顯然是上司對下屬的禮儀。

  轟天雷石英這一番舉動,密室內外,都是吃驚非小。室內的雲蕾,一驚之後,卻是芳心大慰,心道:「大哥果然不是壞人,看石老英雄對他如此尊敬!只是大哥也未免太無禮了,年紀輕輕,豈應受石老英雄跪拜?」

  那四個珠寶商人卻是越來越驚,想不到所倚的靠山竟與敵人一路,一個張丹楓已夠他們好受,更何況還有石英幫他。

  只見張丹楓微微一笑,說道:「石莊主在此,你們問問他,我是不是貪財盜寶之人?」四個珠寶商慌忙打躬作揖,連聲說道:「不敢,不敢!」張丹楓又是哈哈一笑,道:「你們等著,黑白摩訶那點點家當,俺還不曾放在心上。」輕輕拉開密室石門,僅容身子通過,走了進去,密室甚大,雲蕾坐在牆角,外面人瞧不見她。

  珠寶商人與石英都不敢伸頸張望,只見張丹楓手持掃帚,將堆在牆角的一大堆古玩珠寶,猶如掃垃圾一般地都掃了出來,昂頭大笑道:「世人偏愛寶,我意獨憐才。來,來,你們點點,看可有缺少甚麼?」

  四個珠寶商人喜出望外,把古玩珠寶一一拾起放入背囊,張丹楓喝道:「滾吧,告與黑白摩訶知道,叫他們好好地做生意,可不許恃強買賣。」四個珠寶商人連道:「是,是!」又討好道:「令友傷勢如何?我們能治。」張丹楓道:「就只你們能治麼?我早已將他治好了,不必多話,快滾!」四個珠寶商人又連道:「是,是!」一路鞠躬,走出門外。

  張丹楓大笑道:「把這些阿堵物掃除乾淨,心中好不痛快也!不義之財,亦不怕用,不過要用得其當,石老英雄,你說可是?」石英躬身道:「少主教訓的是。」張丹楓道:「好啦。你見著了我,也可以走啦。」石英道:「求少主將小婿放回。」張丹楓道:「你女兒的好姻緣包在雲蕾和我的身上,你不必擔心,一定給你個好女婿便是,我不想你多在此地耽留,你快走吧!」說到「走」字,猶如下命令一般。

  石英又躬身道:「那麼小人走了,少主你還有何吩咐?」雲蕾聽得甚為驚異,心道:「石英好壞也是晉、陝二省的武林盟主,武功不在張丹楓之下,何故對他恭敬若是,害怕如斯?他口口聲聲稱呼少主,難道他曾是大哥家中的下人麼?」只聽得張丹楓道:「沒甚麼啦!」石英道:「少主若有所需,小人傳下綠林箭,兩省黑道上的朋友,好壞也要給點面子。」張丹楓哈哈一笑,道:「世事每多出人意外,只恐有事之時,誰也幫不了我!」石英面色一變,甚是尷尬,道:「小人雖是無能,少主吩咐下來,我赴湯蹈火,亦在所不辭。」張丹楓揮了揮手,頹然說道:「你的好意我心領了,你走吧!」石英施了一禮,反身走出。

  雲蕾心中動盪不安,待張丹楓走進密室,劈頭問道:「大哥,石英問你有何吩咐之時,你何不乘機求他一事?」張丹楓道:「何事?」雲蕾訥訥說道:「昨日與石翠鳳同來的那個少年,不是說起什麼綠林箭嗎?」張丹楓大笑道:「你是說雁門關外的那位周少寨主麼?他們父子也還算得是個人物。他要會合石英傳下綠林令箭,不利於我,此事亦早已在我意中。我生來不慣求人,而且借勢力壓服下來,我面上亦無光彩。再說實話,我若怕他們傳什麼綠林箭,适才我一出去,就可以結果你的義兄,我偏要讓他們試一試。嗯,石翠鳳配給周山民倒是很好,怪不得你洞房之夜,老是提你這位義兄。」說得十分自負,卻又是十分曠達。雲蕾想道:「原來他早已知道了周山民的身份,周山民罵他之時,也虧他忍得住。」心中暗暗擔憂,卻又不知道他與周健之間,有過甚麼誤會。張丹楓向她瞧了一眼,微笑說道:「你氣色更好了,還是專心用功。待晚飯之時,我再給你說第二個故事。」

  雲蕾內功甚有根底,到了晚飯之時,病勢已去了七八,可以進乾飯了。張丹楓一邊服侍她食飯,一邊說道:「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個國家,國中有一個大忠臣,姓甚名誰,不必提啦,反正任何朝代,都有這樣的忠臣,也許姓張,也許姓李,也許姓王,也許姓雲——

  「另外有一個國家與這個國家相鄰,兩個國家時常打仗,有時,是那一個國家侵入了這一個國家,有時又是這一個國家侵入了那一個國家,但不論哪一個國家得勝,受苦的都是老百姓。

  「故事發生的時候,是大忠臣那個國家得勢,要那個相鄰的國家年年進貢,歲歲來朝。那一個國家不服,便禮賢下士,招攬人才,漸漸國勢也強起來了。大忠臣那個國家一看不對,就派遣大忠臣做使臣,出使那個國家,一面施行籠絡的手段,一面暗中打聽虛實。不料這大忠臣一去就去了二十年。喂,小兄弟,你怎麼啦?你道他怎麼一去就去了二十年?原來是——喂,蕾弟,蕾弟!」張丹楓一路說,一路見雲蕾的面色漸漸不對,說到「二十年」之時,只見雲蕾面色慘白,搖搖欲倒。

  張丹楓驚異之極,急忙伸手扶她,只聽得雲蕾接著他的故事道:「你道他怎麼一去就去了二十年?原來是給人扣留了在冰天雪地裡牧馬!大哥,不要說啦,這個故事我不要聽!」

  張丹楓的面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,雙眉深鎖,似是久已疑慮的事情忽然得到了證實,他似突然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,深沉地看了雲蕾一眼,道:「小兄弟,原來這個故事你早知道啦!那麼我明晚再說第三個故事,你就什麼都明白啦。小兄弟你定一定神,現在什麼也不要問,什麼也不要說,你還有三陰脈絡須要打通,不可動念勞神,功虧一簣,小兄弟,我助你用功。」雙掌抵住雲蕾的掌心,只覺她的掌心火熱,目光如醉,張丹楓道:「小兄弟,你心裡煩悶,那就暫時不要做吐納功夫。」移開手掌,在室中走來走去,不住地繞著圈子,須知雲蕾的運氣療傷,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,若然無法使她心情平靜,那麼病勢又要嚴重起來。

  雲蕾見他繞室彷徨,心知他正為自己憂慮,想問他的許多疑問,都壓下來不問,舉手輕掠雲鬢,微微笑道:「大哥,你早些睡吧,我耐心等你明天給我說故事。」心情顯已平靜許多了。

  張丹楓微微一笑,在玉幾上撿起一把胡琴,校好弦索,邊彈邊唱道:

  「東南形勝,江吳都會,錢塘自古繁華。煙柳畫橋,風簾翠幕,參差十萬人家。雲樹繞堤沙,怒濤卷霜雪,天塹無涯。市列珠璣,戶盈羅綺,競豪奢。
  重湖迭巘清嘉。有三秋桂子,十裡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釣叟蓮娃。千騎擁高牙,乘醉聽蕭鼓,吟賞煙霞,異日圖將好景,歸去鳳池誇。」

  這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詠歎杭州風貌的名詞,彈奏起來,如見荷豔桂香,妝點湖山清麗;如聽鶯聲燕語,唱出春日風光。一派歡樂的情調,似春風吹拂,掃去了心上的陰霾,雲蕾漸漸忘記憂愁。只見張丹楓放下胡琴,走近前來,撫著她的頭髮,輕輕說道:「睡吧,睡吧!」雲蕾如受催眠,果然不久就沉沉睡去。

  第二日一早醒來,因睡眠得好,精神甚見飽滿,張丹楓笑道:「小兄弟,你今日再靜坐一日,那就完全好了,功力不但不會減退,而且還要勝於從前。」每隔一個時辰,助她行功一次,過了正午,已接連把她的「太陽」「少陰」「厥陰」三陰經脈打通。雲蕾面色漸轉紅潤,張丹楓喜道:「小兄弟,你的進境真快,再過兩個時辰,就完全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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