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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那少年仍然微笑不答,階下的盜黨卻個個現出怒容。

  方慶在旁邊看得暗暗叫苦,心中想道:「這女子武功雖然高強,卻原來是一個初出道的小雛兒,竟然連這點黑道上的規矩都不懂得!盜黨在銀鞘上插了旗號,這意思就是說,你若有本事把這兩枝旗拔下,銀子便可拿去,要不然,你就得乖乖退出。這分明是邀鬥的意思!這回真個是凶多吉少了!」

  白衣少女問了兩次,未見回答,微帶稚氣的臉上暈起一層紅潮,似乎已有點慍怒了,但見她柳眉一豎,站了起來,對方慶招手道:「銀子已在這兒,你還不去點點?旗子是他們的,你留下來好了。」

  身子一挪,剛剛跨出半步,忽聽得那少年哈哈一笑,提著酒壺,身形疾起,恰恰擋在她面前,朗然說道:「姑娘,你還是坐下來喝酒吧!」

  白衣少女怒道:「我不喝酒,誰敢強我喝酒?」腳步向前邁出。

  那少年酒壺向前一推,左手舉起杯子一晃,道:「這點面子都不給嗎?」

  酒壺劈胸,酒杯照面,竟然是兩記極厲害的招,但見那少女身形一轉,少年撲了個空,酒杯落手飛出,嗆啷一聲,碎成幾片。原來是給少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,撞了一下。那少年也真了得,酒壺一晃,轉身一推,又擋住了少女的去路,酒壺的尖嘴,指著少女胸下的乳突穴。白衣少女猛然一矮身軀,雙指一彈,掌心一帶,但見壺蓋飛開,一壺酒都潑了出來,濺了滿地,酒香撲鼻,滿堂失色!但那酒壺卻還緊握在少年手中。

  兩人交換了這兩招,顯然是白衣少女技勝一籌,但運足內力,卻也沒能將酒壺擊飛,少年武功,顯然亦非弱者。他竟將酒壺當成兵器,腳跟一旋,又轉到了少女的面前,說道:「這杯酒無論如何請你賞面。」

  用的竟是流星錘中「流星趕月」的招數。白衣少女斜閃兩步,柳眉直豎,杏臉含嗔,霍的一聲,拔出寶劍,但見一縷寒光,脫匣射出,少年也退了兩步,酒壺掩胸,封緊門戶。白衣少女劍尖一指,喝道:「你好無禮,咱們比劃比劃!」

  滿堂盜黨倏地一下退到四邊,看是騰出地方讓他們二人動手,實則佈成了合圍之陣,只要少年一個不敵,立刻就要群起圍攻!

  方慶嚇得心驚膽戰,面如死灰,心想這少女縱有天大神通,亦難闖出龍潭虎穴,待會盜黨圍攻,只恐兩人都要被斬成肉糜!正在提心吊膽,忽覺大堂上的氣氛異乎尋常,寂靜得令人駭怕,放眼看時,只見那少年封緊門戶,並不進招,堂上群盜,圍列四周,個個垂手而立。虎帳外遠遠傳來號角之聲,忽聽得有人報道:「大王駕到!」

  那少年倏地跳開,只見外面走進了一伙人,為首的長鬚飄拂,氣度威嚴,看來年過六旬,卻是精神矍鑠。白衣少女看了一眼,施禮問道:「來的可是老寨主麼?」

  長鬚老人微微一笑,道:「聽說姑娘今日上山,老夫失迎了。」邊說邊打量那個少女,神色甚是特別。

  白衣少女給他看得不好意思,按劍說道:「久仰寨主威名,仁俠無雙,今日有緣拜見,兼向寨主求情。」

  長鬚老人隨口應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

  突然問道:「姑娘今年貴庚?可是屬羊的麼?」

  白衣少女不提防他有此一問,不覺得一怔,微慍說道:「老寨主莫非說我年輕識淺,不配上山,向你求情麼?」

  長鬚老人打了一個哈哈,道:「姑娘言重了。」

  白衣少女緊逼道:「這階下的四十萬兩銀子,乃是雁門關的軍餉,寨主你這一伸手,不但害了這位公爺的性命,雁門關的數萬官兵,也要喝西北風啦!」

  長鬚老人哈哈一笑,道:「這個我豈有不知?」

  白衣少女道:「老寨主既然知道的其中利害,那就該把銀子發回。」

  長鬚老人捋捋鬍子,笑道:「姑娘,你卻也有所不知。」

  白衣少女道:「請寨主賜教。」

  長鬚老人指了指那日月雙旗,說道:「綠林裏的規矩,既劫了來,那就不能只憑一句說話退了回去。銀子事小,這旗子的威名可得保全。姑娘,你既然替這位公爺求情,也總得抖露兩手給弟兄們看看。要不然我退了銀兩,他們也不服氣。」

  白衣少女怒上眉梢,冷笑說道:「我只道聞名不如見面,誰知道見面不似聞名。好,好!那就請寨主你劃出道兒!」

  長鬚老人又是哈哈一笑,道:「小姑娘,天地之間,見面不似聞名的多著呢!豈獨老朽為然。你怪我不肯爽爽快快退回銀子麼?」

  白衣少女目光斜視,不接話鋒,就像鬧脾氣的孩子一樣,乾脆給他個默認。

  長鬚老人哈哈大笑,道:「我就給你個痛快的辦法。你既帶劍上山,定然在劍術上有深湛的造詣。好吧,我就用這口金刀,領教你幾路劍法。學無前後,達者為師。你可不要因我年紀老邁,就故意劍下留情。你若贏了,這四十萬兩銀餉,我親自給他送回,一個子兒也不缺少!」

  邊說邊斟起酒來,話說完後,酒已喝了兩杯,驀然拿起兩個空杯,向樑上一摔,厲聲說道:「好好的大樑,誰人在這裏插了兩柄匕首?」

  酒杯飛處,嗆啷聲響起,碎片紛飛,兩柄匕首卻也隨著碎片跌了下來,酒杯是一觸即碎的東西,碰著大樑,竟能將匕首震落,這老頭兒內功之深厚,實是足以駭人!

  白衣少女不覺一怔,她起初本想空手對敵,而今見他露了這手,不由得不把輕敵之心收斂,當下拔出劍來,跳出庭心,在下首站定,微一拱手,說道:「請寨主賜招。」

  長鬚老人瞥了一眼,讚聲:「好劍!」

  把手一招,只見兩名嘍囉兵抬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大刀,長鬚老人接過大刀,雙指一彈,縱聲笑道:「金刀呵,今回你可碰到對手了。」

  兩人各自立好門戶,白衣少女知他自居前輩,決不肯搶先發招,當下手撫劍柄,劍尖向下一點,這是後輩對前輩動手時,表示謙讓的起手招式。長鬚老人向後一個退步,只聽得刷的一聲,白衣少女一招「彩蝶穿花」,劍勢輕靈之極,長鬚老人喝聲「好」,一個「鳳凰奪窩」,身形反了過來,一下子就搶著了少女先前的位置。白衣少女吃了一驚,想不到這位金刀寨主,年紀雖老,身法迅捷,可是不遜年輕,這一個飛身奪位,自己的左右中三路,都已給他的刀勢制住了。

  盜黨們轟然喝采,可是只瞬息之間,又是全場聲寂。只見那白衣少女凌空飛起,挽了一個劍花,劍光四射,就如同千萬點寒星,當頭灑下。劍光刀影之中,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,震得嗡嗡耳響,眾人放眼看時,只見白衣少女已在一丈開外,長鬚老人橫刀當胸,叫道:「劍好,劍法更好!這一招彼此都不輸虧,再來,再來!」

  方慶武功平庸,還看不出所以然來,盜黨中的高手,卻是個個心驚。白衣少女剛才那招,在受敵控制之下,突然飛身而出,實是劍學之中最難練的招數,眼利的且瞥見老寨主的金刀已缺了一口,更是擔心。

  白衣少女微微喘氣,她雖然將敵人的金刀削了一個缺口,可是自己給他的金刀一迫,倒退一丈,還幾乎收勢不住,論到功力的深厚,自己實不如他。

  兩人換了一招,各有戒懼,再鬥之時,形勢又是不同。只見白衣少女左穿右插,有如蝴蝶穿花,劍光閃爍不定,身形越轉越疾,轉得旁觀的人都覺頭暈眼花,金刀寨主卻兀立如山,不為所動。猛聽得白衣少女一聲清叱,劍光暴長,攻勢突發,有如長江大河,滾滾而上,但見劍花錯落,劍氣縱橫,出手之快,無以形容!金刀寨主卻緩緩揮動金刀,腳跟有如釘牢在地上一般,任她劍勢雨驟風狂,竟不移動半步,刀勢雖緩,那虎虎的刀風卻震耳駭心,白衣少女一口氣攻了五七十招,兀是攻不進去。盜黨們都噓了口氣,心念老寨主當能戰勝。方慶雖然看不懂兩人招數,見盜黨們的面色由緊張而轉為輕鬆,心中已知不妙,不由得牙關打戰,如坐冰山。

  酣鬥之中,猛聽得長鬚老人喝聲「去!」

  金光一閃,白光疾退,那少女身形又已在一丈開外,盜黨們轟天價的又喝起采來!

  白衣少女縱出數步,揉身又上,長鬚老人這一刀猛勢沉,卻也沒將白衣少女的寶劍劈落,心中亦自驚異。白衣少女揉身再上,劍法又變。只見她青鋒斜削,儼如狂風掃葉,劍尖直刺,有如暴雨摧花,劍光繚繞之中,但見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少女的影子,劍光忽東忽西,忽聚忽散,翩若驚鴻,宛如游龍,不但把旁觀的人看得眼花繚亂,金刀寨主也吃了一驚。這白衣少女劍法奇絕,看她如封似閉,卻又如進似攻,實是捉摸不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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