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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禍福難知單身入虎穴 友仇莫測寶劍對金刀(3)


  金刀寨主只得封閉門戶,再和她游鬥,白衣少女一口氣又進了三五十招,虛虛實實,變化層出不窮,金刀寨主雖然仍是未曾移動半步,面色凝重,顯是比先前吃力得多。酣鬥中金刀寨主一刀斜劈,忽被對方劍尖一掛,把金刀輕輕地黏出外門。這一刀用了八成力量,忽如撲了個空,被對方輕輕地將勁力卸了,金刀寨主不由得身子前傾,撲前兩步,雖然立即凝身站定,堅守之勢已是被她牽動,門戶再也封閉不住。

  白衣少女劍勢驟緩,劍尖搭著刀鋒,轉來轉去,長須老人金刀三絞,把白衣少女逼得步步後退,但刀劍糾纏之勢卻未解開,兩人攻守均慢,一進一退,又戰了一個時辰。方慶見白衣少女不住後退,害怕之極,但聽那滿堂寂靜,周圍盜黨,個個屏息以觀,無一人敢發聲談論,與先前嘰嘰喳喳,口講指劃的情勢大不相同,看來又不似金刀寨主占得上風。

  盜党群豪見白衣少女劍法奇妙,既有武當派達摩劍法的招數,又有太極劍的招數,飄忽之處似躡雲劍的路數,凝重之處又似三陽劍的路數,奇招妙著層出不窮,都是又驚奇又擔心。但金刀寨主揮刀力斫,也未露敗象。金刀寨主小心翼翼步步進逼,白衣少女身子忽然向後一傾,寶劍一撤,盜党高手叫道:「寨主小心!」

  說時遲,那時快,那白衣少女身形疾起,劍光如虹,又是淩空下刺!金刀寨主忽地哈哈大笑,喝道:「撒手!」身軀一矮,待那白衣少女剛剛下刺之時,突地一刀向她攔腰劈去,這一招奇妙之極,除了摔劍撞開刀鋒,然後才能立即閃避之外,實無其他招數可以抵擋。金刀寨主火候老到,經驗甚豐,這一刀正是他戰了半天之後,所想出來的唯一破敵招數。

  盜党高手矚目驚心,看見寨主使出這一神招,禁不住轟天價的又喝起好來,卻不料喝采之聲未停,形勢忽又大變,也不知那白衣少女用的是什麼手法,只聽得她也喝一聲「撒手」,老寨主的金刀,竟然脫手飛出,呼的一聲插在橫樑之上。原來白衣少女戰不下,也知道不能力敵,因此將計就計,展出了師門中最冒險的救命神招,在金刀劈來之時,腳尖輕輕一點刀頭,轉鋒便戳敵人手腕,這一著絕險神招,立刻變客為主。

  金刀寨主萬萬料不到她有此一招,這時除了摔刀之外,更無他法。白衣少女嬌聲一笑,站在地上,轉過身來,正想說聲「老寨主,承你讓啦!」忽見金刀寨主慘然一笑,眼中隱有淚珠,白衣少女不覺一怔,心道:「怎麼這樣一個威震胡漢的老英雄,輸了招也會哭呢?」心中歉疚,指他輸招的話竟說不出口來。只見金刀寨主的目光註定自己,似哭似笑,手指慢慢揭開長袍一角,抽出一根竹杖,竹杖甚短,下端且有裂痕,甚不平整,似是本來甚長,後來給人拗斷似的。竹杖上頭還有幾根稀疏的旄毛,白衣少女一見此杖,面色大變,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,跪在地上。

  這一下更是令人震驚,出人意表。金刀寨主左手持杖,右手將那白衣少女緩緩拉了起來,忽而又縱聲笑道:「雲靖有此孫女,九泉之下當可瞑目了!」少女嗚嗚咽咽,淚尚未收,見了此杖,想起十年前事。那時她還是只有七歲的小孩子,她爺爺雲靖和她從蒙古逃回,在驢車之上,曾給她看過這根「使節」,給她說過牧馬胡邊的故事。而今見了此杖,恍如重見爺爺,怎不令她傷心痛哭。

  金刀寨主以袖揩淚,忽而說道:「你而今不是小孩子了,你今日是上山討鏢的女英雄,可不能哭呵!快快抹幹眼淚,咱們的事還未了呢!」白衣少女一個轉身,突然輕飄飄地飛身躍起,一手鉤住橫樑,把金刀拔了下來,走到寨主面前,撲通跪下,舉刀過頭,道:「但憑叔祖大人處置!」此言一出,把方慶嚇得魄散魂消,心道:「糟了!糟了!我把這女孩子倚作靠山,卻原來他們竟是一家!」

  長須老人接過金刀,道:「你起來,將這半截竹杖藏起來吧。這竹杖雖然令人痛恨,到底是你爺爺的遺物。」白衣少女接過竹杖,收了淚珠,只見金刀寨主招手說道:「方慶,你過來呀!」

  方慶身軀顫抖,腳都軟了,金刀寨主一笑,叫兩個人扶他過來,道:「四十萬兩軍餉都在這兒,你押回去吧。」方慶喜出望外,叩頭道謝,忽想起孤身一人,如何押運?金刀寨主似乎知道他的心意,向旁邊一個頭目說了幾句,打開寨門,過了一陣,只見一隊兵丁,帶著一隊騾群,排在寨外,金刀寨主微微笑道:「人銀都發回給你,你可要點點數目麼?」方慶大喜之餘,忽然想起一事,大著膽子說道:「四十萬兩軍餉是都在這兒了,可是還有十匹健騾,裝載的是丁總兵運的貨物,敢請寨主也一併發還。」

  金刀寨主哈哈大笑,道:「丁總兵私運的貨物麼?那些正合我山寨之用,扣下來了!」方慶又是一驚,軍餉雖是得回,失了總兵的巨貨,也是死罪難饒,叩頭訥訥說道:「求寨主開恩,開恩,再高抬貴手,救我一命!」金刀寨主大笑道:「丁總兵都捨得給我,你反而不捨得麼?」忽在懷中摸出一個信封,抽出一張大紅拜帖。

  方慶放眼一瞧,只見拜帖上面寫的是:「敬獻薄禮十馱。周老大人哂納。職丁大可具。」方慶吃了一驚,雁門關的總兵乃是朝廷鎮守邊關的大將,竟會向強盜頭子獻禮稱職,此事真是萬不可解。他哪裡料想得到,這位金刀寨主,正是十年前的雁門關總兵周健,在他當總兵之時,現任的總兵丁大可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個副將。

  周健捋須笑道:「你敢情是還不相信?好,我再叫一個人出來。」傳令下去,不一會便帶上一個軍官,正是雁門關接收軍餉並專管糧草的軍官。周健笑道:「這四十萬兩軍餉早經他點過無誤,你可以放心了。」方慶與那軍官本是熟識,想不到卻在此相見,在此交割,倒是因禍得福,省了他不少麻煩。

  周健起立送客,那軍官和方慶都再三道謝,周健對那軍官說道:「煩你上覆你家總兵,外敵當前,咱們還是合力對付的好。昨日之約,不要忘了。」那軍官連道:「是,是!」周健揮手說道:「孟璣,你替我送他們下山。那日月雙旗,就讓他們插到雁門關吧。」方慶知道有這日月雙旗,等於金刀寨主親身護送,此去定可無事。又再轉身道謝,孟璣一笑而起,和方慶並肩走出,對他笑道:「方大人,你回去後可得好好再煉弓馬呵!」方慶想起前日大吹牛皮被他折弓劫餉之事,不覺面紅過耳。

  周健待那些人去後,回過頭來,對白衣少女笑道:「雲蕾你來得正好!」雲蕾滿腹疑團,十年之前,她與周健曾在雁門關前見過一面,那次見面,乃是在軍馬廝殺當中,雲蕾且又年小,面貌都未看清,想不到他居然還認識自己。周健似乎知道她的心思,笑道:「今日若不是把你引上山來,逼你獻出玄機逸士的獨門劍法,我還真不敢認呢!」雲蕾這才恍然大悟。心中想道:「他為了引我上山,竟和雁門關總兵開了這麼大的玩笑,這位叔祖的行事,也未免太過出乎人情之常了。」她初出江湖,天真未滅,口雖不語,面上卻現出不滿的神情。

  周健哈哈一笑,道:「好侄孫女,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劫軍餉嗎?」雲蕾道:「你不是說要引我上山嗎?其實你不引我,我也要來的。」周健道:「怎麼?」雲蕾道:「十年之前,潮音大師將我從雁門關救出,帶我到川北小寒山交給我師傅撫養。」周健插口道:「你的師傅是不是外號叫飛天龍女的葉盈盈?」

  雲蕾點了點頭,往下說道:「我學了十年,師傅就叫我下山。她把爺爺的血書交給了我,她說我爺爺最恨的人雖然是令他牧馬二十年的張宗周,但害死他的卻是朝廷的王振。不過真實情形,師傅也不清楚。她說你是我爺爺最好的朋友,當年就是為了我爺爺慘死,反出邊關的。她聽說你落草為寇,不知是真是假,因此叫我下山之後,第一個就應找你。」周健聽了搖了搖頭,發出苦笑。

  雲蕾詫然停語,只聽得周健說道:「你爺爺死了十年,此事還成懸案。」當下將當年的事詳細說了,道:「張宗周和王振也有勾結,不過就當年之事看來,你的爺爺實在死得糊裡糊塗,兩人到底哪個是真正兇手,我也莫名其妙。」雲蕾說道:「我把這兩人都當做仇人,在這兩人之中,張宗周更是第一個仇人。」周健點了點頭,道:「這仇可不易報啊!」雲蕾道:「我身負兩代血仇,只有盡力而為,死而後已。」

  周健微微歎息,雲蕾往下續道:「我到了雁門關前,聽得金刀寨主日月雙旗的威名,就猜想到是叔祖在此開山立寨。不過還拿不准,所以在蝴蝶穀中住下,想探聽清楚之後才來拜謁。」周健笑道:「這個我早知道。你可知道,你下山之後,曾用梅花暗器打敗了幾路強人,因此在江湖上得了散花女俠的稱號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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