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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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逸道:「怎麼敗得這麼慘?」那軍官道:「都是我們的長官不好,他騙我們說中國兵不能打仗,叫我們放心打進去搶中國的女子玉帛,上個月我們打進中國的定州,又攻下蔚州的飛狐縣,長官叫我們放火燒盡他們的房屋,把中國人都擄掠來當伕役,我們只道可以長驅直入,一直打到長安,隨地都可以補充糧食,便放心大燒大殺,那知我們立足未穩,中國的大軍便來反攻,聽說是中國的皇太子做元帥,還有吐蕃的軍隊幫他們,我們接連打了幾個敗仗,定州蔚州的中國百姓紛紛聚集起來,沿途伏擊,斷了我們後方的糧道,我們前軍深入,後援不斷,幾乎全軍覆沒!」 李逸聽聞得他們在中國境內大肆燒殺,鬚眉皆豎,提起馬鞭,罵道:「如此殘暴,理應全軍覆沒,哼,你們就餓死了也是活該!」馬鞭揮動,照著那個突厥軍官夾頭打下,那軍官見他突然翻面,嚇得在雪地上縮作一團,只聽得劈啪一聲,馬鞭在他面上掠過,卻未曾打著他,李逸忽地嘆了口氣,說道:「這都是你們大汗的罪過!」收回馬鞭,跳上馬背,撇下他們走了。 沿途所見的潰軍,絡釋不絕,但都是零星小股,李逸不想再招惹他們,一遇上了就遠遠避開。走了兩天,潰軍漸漸稀少,碰見幾個難民,聽他們說突厥大汗已向中國女皇帝求和,未知真假,他們的家在邊境附近,逃亡了十多天,現在情勢稍定,冒險回家探望。李逸連日見到戰爭慘像,心中也是和突厥的百姓同一願望,但願早早息了干戈。 再過兩天,已到了邊境的軍事區域,李逸不敢再行大路,取道山區,想穿過星星峽進入安西內地,他的乾糧也吃完了,幸而運氣很好,獵得兩隻野兔,可以權充兩天糧食。這一日正穿過一個狹長的山谷,忽聽得前面有極慘厲的叫聲,聽出是一個突厥女人在叫救命,李逸只道又是潰軍在劫掠百姓,急忙飛馬趕去,看見前面有一個倒塌了的茅棚,地上有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屍首,殺害這些婦孺的竟是兩個漢人。 李逸大怒,直衝過去,呼的一聲,兩塊石子迎面飛來,勢勁力沉,竟是高手所發。李逸不敢硬接,拔出寶劍,將第一塊石頭劈落,隨即使一個「鐙裏藏身」閃開了第二塊石頭,他的坐騎忽地長嘶一聲,四蹄屈地,原來已給對方的石子打中了腦袋。李逸雙腳一撐,如箭離弦,在馬背上射出,閃電般的到了那兩個人的跟前,雙方打了一個照面,不覺都叫出聲。 這兩個人正是程達蘇父子,但見他們衣衫襤褸,滿面風塵,光景甚為狼狽。李逸好生詫異,想他們已依附了突厥大汗,最少也可以得個一官半職,卻何故狼狽如斯。 原來突厥大汗求和的消息乃是真的。戰爭爆發之後,武則天乘機立廬陵王為皇太子,命他做河北道行軍大元帥,狄仁傑在軍中輔佐他,用意是在讓他掌握兵權,好作他日登位的準備。太子雖然平庸,但狄仁傑替他調度,甚是得宜,分兵三路,以幽州都督張仁亶統兵三十萬為東路,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統兵十五萬為西路,以吐蕃將領沙吒忠義統領蕃漢混合軍十萬為中路,三路反攻,不但盡復失地,而且打入了突厥境內,突厥大汗無法抵擋,派遣使者莫賀達幹到長安要求和親,願以自己的女兒嫁給中國皇太子的兒子,歷史上的和親多是中國將公主或冒充的公主嫁與外國,這次突厥要以公主和親,那是極罕見的事。後來事雖不成,卻已在歷史上留下一段「佳話」。(事見舊唐書一九四突厥列傳) 大汗求和的消息傳出去,突厥的老百姓知道了都非常高興,但也有一小撮人非常恐慌,他們是從中國來投奔突厥的叛賊,包括了程達蘇父子在內。他們生怕和議成功,武則天就要向大汗索取他們,尤其是程達蘇,他在國內的時候,武則天就要緝捕他的,因此更為害怕。就在突厥求和使者出發的那一天,他們便悄悄的逃走了。程達蘇是伏虎幫的幫主,他的幫眾在邊境一帶,他想偷過邊境會合他的幫眾。想不到他在山裏搶劫避難維婦的糧食,卻意外的遇見了李逸。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,但程達蘇卻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,知道無法躲避,大喝一聲:「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鐵煙杆一抖,一招「雲龍三現」,便向李逸磕下來,李逸舉劍一迎,但聽得「噹」的一聲,火花四濺,程達蘇倒退三步,李逸卻只是晃了一晃。 李逸大為詫異,本來程達蘇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,但這次兵刃一交,李逸卻發覺了他的功力好像大不如前,原來程達蘇在突厥大汗召開武士大會的那天,被夏侯堅的金針傷了他的筋脈,至今未愈,加以餓了兩天,這樣此消彼長,與李逸一比起來,當然相形見絀了。 數招一過,李逸著著搶攻,程建男見勢不妙,取出判官雙筆,上前助攻,父子二人,聯手合鬥李逸。 程達蘇的功力雖已大減,但煙杆打穴的絕技還在,仍然是個勁敵,好在他的旱煙已經吸完,無法用煙霧來迷惑李逸的視線,李逸仗著寶劍的威力展開了精妙的劍法,和他們父子二人,恰恰打成平手。 激戰了一百多招,程達蘇忽覺左肋後的「魂門穴」隱隱作痛,原來這正是他被夏侯堅的金針所傷之處,平時還不覺得怎麼,一到用了真力,內傷又發作了。程達蘇心裏一涼,冒險進攻,用了一招「橫架金樑」,鐵煙杆架著李逸的劍鋒,倏的一個轉身,煙杆抖起了一個槍花,在瞬息之間,連戳李逸的三處大穴。那知他快李逸也快,但見雙方身形飛起,李逸大喝一聲,反手一劍,斜劈下來,倏然間又改劈為掃,一招「鐵鎖橫舟」,向程達蘇右肩猛削,這兩招迅如電掣,變化奇幻,程達蘇煙杆戳空,叫聲「不好!」急忙藏頭縮頸,向下一矮身軀,饒是他應變得宜,但聽得「嚓」的一聲,劍鋒掠過,已在他的左肩上削下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肉,隨著又是「噹」的一聲巨響,程建男的判官筆也被削斷了。 程達蘇叫道:「建男,你快走!」雙目火紅,儼如受傷的野獸一般,將鐵煙杆舞得旋風似的,緊緊纏著李逸。程建男方自躊躇,未肯即走,程達蘇大喝道:「不肖兒,你想程家斷子絕孫麼?」 程建男放聲大哭,疾奔而去。李逸雖然痛恨他們作惡多端,這時也不禁為之愕然。程達蘇瘋狂的撲上來,鐵煙杆橫敲直戳,有如狂風暴雨,看樣子是想拖延時候,讓他的兒子逃生,過了一盞茶的時刻,程建男的哭聲已聽不見了,程達蘇也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,那股猛勁鬆懈下來,李逸收勢不住,只聽得「唰」的一聲,程達蘇的膝蓋被削去了一片。 程達蘇踉踉蹌蹌倒退數步,縱聲笑道:「我程某縱橫了數十年,死也值得的了!」李逸起了惻隱之心,按劍說道:「程老幫主,你把伏虎幫的符令名冊交了出來,自己毀掉武功,我讓你回家與兒子團聚。」心想:「程達蘇已是將近六十的老人了,便留他一條性命吧。繳了他的符令名冊,我可以送給長孫泰讓他交差。也免得伏虎幫再為患地方。」 那料程達蘇卻哈哈笑道:「要我自毀武功,交出符令,哈,你也忒小覷了我程某了!大丈夫死則死耳,豈能向人搖尾乞憐?」話聲未了,只聽得撲通一聲,他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了,敢情是自斷經脈而亡! 李逸心中慨歎,想道:「又是一個百憂上人。」念他是一幫之主,想搜出了他的符令名冊之後,便給他掩埋。李逸剛俯下腰,忽覺胸前一麻,程達蘇倏地跳起,鐵煙杆「蔔」的一聲,重重的向他腦袋打下,這一下打個正著,痛得李逸腦袋欲裂,本能的飛起一腳,這一腳踢出,立即便感到突然襲來的暈眩,迷糊中似聽得淒厲的叫聲,接著他就不省人事了。 也不知過了多久,李逸才悠悠醒轉,但見已是黃昏時候,落日餘霞,染得山野一抹金黃,在他旁邊不遠,就是那個維族女人和她兩個孩子的屍體,氣氛益增恐怖。李逸想爬起身,卻還未能轉動,知是穴道尚未解開,幸而他學的是正宗內功,養息了一會,體力漸漸恢復,再運真氣衝關解穴,又過了一盞茶的時候,這才能夠四肢活動,站得起來。李逸走到剛才的地方察看,那地方剛好是一處懸崖的旁邊,李逸定睛一看,幽谷底下有一具屍體,借著落日餘暉,仔細辨認,隱約還可以認得出是程達蘇的屍體。 李逸爬下山谷,在程達蘇的身上搜出了符令名冊,再爬上來,但覺渾身酸軟,有氣無力,原來他也餓得軟了。 維族難婦的那座茅棚早已打得稀爛,茅棚旁邊的那一鍋稀粥倒還保存,泥灶下的殘火也還未熄滅,只是那似清水一般的稀粥上面卻有幾點血花,李逸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:那維族婦人煮好了稀粥,正要給她的兩個孩子充饑,突然程達蘇父子來了,這位曾經縱橫江湖,不可一世的程達蘇,曾經做過突厥大汗上賓,參加過突厥宮廷盛宴的程達蘇,如今饑火中燒,竟然來搶維族婦人這一鍋稀粥!於是維族婦人死命爭奪,程達蘇殺了她;於是她的鮮血濺入鍋中,給那清水一般的稀粥加上幾縷淡江的顏色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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