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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


  ▼二九 還鄉遊子傷災劫

  長孫泰又道:「你知道我很歡喜婉兒,為了婉兒的原故,我也盼你回去一趟。」李逸喃喃說道:「哦,婉兒,婉兒——」這個他小時候最親密最投合的朋友,此刻在他的心上也漸漸淡了,但長孫泰再一次的提起了她,李逸仍是禁不住微微顫抖。長孫泰道:「我上一次已經和你說過,她這一年越來越憔悴了,她似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要等待你為她決定。」李逸道:「玄霜也這樣說過。」長孫泰道:「婉兒等於我的妹妹,我知道你也很愛護她,我不忍見她鬱鬱而終,她心中有了疑難的事情,要等待你為她解決,難道你竟這樣忍心,不肯見她一面?」

  李逸長嘆一聲,仍然不語。長孫泰道:「嗯,你執意不肯回去,我也不敢勉強你。但我希望你在哀傷過後,再仔細的想想。」原來長孫泰正是因為怕李逸哀傷太過,縱不傷身,亦將變成頹廢,所以想勸他回國,幹一番事業,好讓他精神有所寄託。同時也正因為他愛上官婉兒愛得非常之深,明知若是李逸回去,可能對他不利,但他為了令婉兒得到快樂,仍然一再的勸李逸回去。

  李逸低聲說道:「你的話我會仔細想的。」長孫泰和他緊緊握手說道:「好,那麼我現在走了,我希望將來能夠在長安和你再見。」

  長孫泰走後,李逸神思恍惚,心緒不寧,回到了住所,竟然病了起來。長孫泰的話在他心中激起了極大的波動,國恨、家仇、友誼、愛情、對亡妻的傷悼,對知己友人的期望——這種種愛恨愁煩,好像在他的心上打了無數難以解開的結!當真是剪不斷,理還亂!在病中,長孫璧、武玄霜、上官婉兒的影子,一個一個在他心頭掠過。對故國的懷念,這是他八年來一直壓抑著的,這時候也感到不能再抑制了。去國懷鄉的愁思,在病中總是會特別加濃的!

  在病中他的兒子很懂事的侍候他,但也屢次向他問起媽媽,盼望父親的病快些好,好帶他到長安去找媽媽和姑姑。他愧對孩子無邪的眼光,也因此而心情更亂!

  谷神翁、符不疑、夏侯堅和裴叔度四人本來要回轉天山的,也因他耽擱下來了。在這期間,大汗也曾派過武士到山中搜索,幸而他們掩蔽得好,又靠易容丹之助,幾次逃過了搜查。後來武士也沒有再來了。

  李逸整整病了半個月,這半個月他把長孫泰的話想了又想,到了第八天忽然有了起色,大家都覺得奇怪,只有夏侯堅明白,李逸的病多半是心病,心病只有病人自己能醫。

  夏侯堅給他吃了幾劑培元固本的藥,李逸很快的恢復了健康。這一日他忽然對兒子說道:「敏兒,你不是想我到長安去嗎?我現在就去了。」

  李希敏拍手笑道:「好呀,媽媽和姑姑都在長安,長安有許多好看好吃的東西,爹爹,我也要去。」李逸握著他的小手,柔聲說道:「敏兒,你年紀還小,過兩年我再帶你去。你跟夏侯公公和裴伯伯,要聽公公和伯伯的話。」李希敏有點失望,但他側著腦袋想了一想,很快又高興起來,說道:「爹爹,你給我向媽媽問好,向姑姑問好。說敏兒記掛她們,請她們快些回來看我。嗯,媽媽和姑姑現在是好朋友了,姑姑給果子我吃,媽媽不會再生氣了,是嗎?」李逸一陣心酸,幾乎滴下淚來,說道:「是的,她們都很疼你,我會替你向她們問好的。」

  符不疑邀谷神翁到北天山同住,夏侯堅則到南天山與裴叔度隱居,尉遲炯和優曇神尼的墳墓都在南天山,夏侯堅願意陪伴他們。李逸將兒子交託給夏侯堅,夏侯堅道:「這孩子很聰明,叔度,你教他的劍術,我教他讀書,孩子,你長大了歡喜做什麼?」李希敏道:「我想像爹爹一樣做一個劍客,也想像公公一樣,做一個醫生,我學了劍術殺壞人,學了醫術救好人,公公,你說好不好?」夏侯堅翹起拇指說道:「好,說得真好!將來公公把本領都傳授給你。」

  李逸忙道:「還不磕頭!」李希敏乖巧得很,立即磕頭說道:「那麼,公公,我要改口叫你做師父了。」夏侯堅哈哈笑道:「李逸,我和你的師父是好朋友,你師父有你這個好徒弟,我一直非常羨慕,如今我也有一個好徒弟了。我敢誇口,我將來教出的徒弟要比你師父的徒弟好!」符不疑也笑道:「尉遲炯已經死了,你還要和他賭一口氣嗎?」本來按武林中的輩份規矩,夏侯堅比李希敏高了兩輩,若非夏侯堅先透露出願意收徒之意,李逸是不敢讓兒子拜師的。難得這幾位前輩都是非常灑脫豁達的人,絲毫也不拘泥於武林中的陳規舊矩。

  夏侯堅又笑道:「你要學劍術,那還得拜一個師父呀!」李希敏又去向裴叔度叩頭,裴叔度連忙搖手道:「這使不得,這使不得!」但夏侯堅已把他雙手按住!讓李希敏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,笑道:「這有什麼使不得?咱們各教各的,理他什麼輩份規矩?你怕降低了你的輩份嗎?」裴叔度道:「不,那是抬高了我的輩份了。」兩個相差一輩的人同收一個徒弟,對輩份低的那個師父而言,他既是和徒弟同一輩份,又和他的尊長同一輩份,所以夏侯堅和裴叔度各說一辭,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。李逸心中的高興更不用提了。後來他的兒子成為一代大俠,一代國手,名滿天下,幹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,遠勝於他,這是後話,按下不表。

  且說李逸和幾位前輩別過,隻身回國,回首前塵,恍如一夢。他仍然扮作一個維族獵人,避人耳目。走了幾天,這天在草原上單騎獨行,忽見前面黃沙滾滾,有一隊軍馬馳來。

  李逸登上高地一看,但見旌旗委地,馬失雕鞍,衣甲不全,軍容凌亂,看來竟是一隊潰兵。李逸一算行程,離邊關已是不遠,敢情這隊潰兵乃是從前線敗下來的。李逸既喜且憂,喜者是中國打了勝仗,憂者是敗軍無人管轄,沿途搶劫百姓,那是難免的了。

  李逸避開潰軍的方向,走了一程,忽見有幾個突厥兵縱馬追來,大聲喝他停下,李逸人強馬壯,本來可以逃跑得了,但他想從這幾個突厥兵士的口中打聽軍情,故意緩緩而行,過了一會,四匹馬齊向李逸衝來,嗖嗖連聲,冷箭射到,李逸使出接暗器的手法,來一支接一支,那幾個突厥兵見他武藝如此高強,不像是個好惹的人,呆了一呆,便想撥馬退去,這時雙方距離已近,說時遲,那時快,李逸將接來的利箭甩手射出,不射人而射馬,轉眼之間,那四個突厥兵都跌下馬背,在雪地上掙扎了一陣,竟然爬不起來,只見他們面如菜色,雙目深陷,原來都是餓壞了的,被負痛狂奔的坐騎拋了下來,登時頭暈眼花,那裏還有氣力掙扎?

  李逸心中惻然,看其中一個的服飾似是軍官,顏容也比較沒有那麼憔悴,李逸跳下馬來,將他揪起,那軍官顫聲叫道:「壯士饒命!」李逸道:「我與你無冤無仇,你為什麼要射殺我?」

  那軍官道:「我只是想討取一點乾糧。」原來草原上人煙稀少,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,他們餓得慌了,見人就搶,在草原上往來的人,不是獵戶就是牧民,最少也貯備有幾天乾糧,而且還可以將他們的坐騎殺了來吃。至於他們自己的坐騎,那是逃生用的,非到必要,決不肯殺。

  李逸看他餓得可憐,他還有十幾斤乾糧和幾斤肉餔,便分了一半給他們,那幾個突厥兵大嚼一頓,又向李逸討水來喝,過了一會,精神才漸漸恢復,對李逸千恩萬謝。他們見李逸穿的是維族服飾,說的是突厥語言,只道都是族人,那軍官滿面羞慚的說道:「我們也都是窮苦的百姓出身,若不是餓得慌了,絕不會搶自己人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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