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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突厥大汗當然高興之極,除了賜酒三杯之外,並叫恰克圖到他的宮中寶庫,取了一件七寶袈裟來賞給菩提上人。

  菩提上人坐回原座,故作謙虛的對同席說道:「還請各位高明指教。」這一席上坐的都是頂兒尖兒的人物,菩提上人的口吻實是向同席的挑戰。其中昌欽喇嘛與麻翼贊乃是菩提上人這邊的人,當然不會應戰。谷神翁與滅度神君自問比不上他,不願搭腔,符不疑只是笑嘻嘻的看熱鬧,天惡道人素來驕傲,他平生只服優曇神尼與百憂上人兩個,他看了菩提上人伏鷹的本領,雖然也感到有點出乎意外,卻還未怎樣心服,當下想了一想,忽然微微一笑,指著御苑外面的一棵大樹說道:「金眼神鷹確是神力驚人,但卻也未必摧毀得了這顆大樹吧?」

  這棵大樹是突厥特有的一種喬木,名為「龍爪樹」,要兩個人才能合抱,樹根像龍爪般牢固地盤結地上,故名「龍爪樹」。菩提上人心道:「要摧毀這顆龍爪樹,少說也要萬斤神力,多好的內功也不能夠。」當下說道:「道長如此說法,大約是自問可以摧毀這棵大樹了,不知是怎樣的摧毀法?我倒很想開開眼界。」突厥大汗眉頭一皺,好像本來想說什麼似的,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說了,便不作聲。

  天惡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說道:「貧道姑且一試,若是不能,諸位請別見笑。」於是走下玉階,在千百武士目光注視之下,走到了龍爪樹下面。

  但見他雙掌按在樹上,面色沉重,過了一陣,頭頂上便冒出熱騰騰的白氣,黃豆般的汗珠也一顆顆的沿著面頰滴下來,在場的都是武學高明之士,知道他正以上乘內功撼樹,可是那棵大樹卻紋絲不動,連樹葉也未掉下一片。

  菩提上人笑道:「這麼費力,何苦來哉?」谷神翁的座位與他相憐,這時正看得出神,心裏想道:「天惡道人大約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領了。」心念未已,菩提上人對他笑道:「谷老先生,我聽說中國有句成語叫做:蚍蜉撼樹,看來與今日的情景大是相似!」蚍蜉撼樹,乃是笑人不自量力的意思,菩提上人頗通漢學,引用了這句成語,甚是沾沾自喜。谷神翁雖然憎恨天惡道人,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輕簿的口吻,卻禁不住冷冷笑道:「只怕未必是蚍蜉撼樹,上人,你再仔細看吧!」

  言猶未了,突然間全場靜寂無聲,沒有一個人敢再偷笑了。那棵龍爪樹本來是蔥蘢聳立,濃蔭蔽地,樹葉極為茂盛的,這時但見青翠的樹葉一片片變為焦黃,枝條下垂,這麼大的一棵樹,好像突然間變得枯萎了。當真是難以思議的怪事!

  原來天惡道人是運用他的毒掌神功,那棵大樹受了他掌上的劇毒,再被他以掌力將毒力迫入樹心,經過輸水的脈絡根鬚輸送到枝葉上去,生機受了阻遏,整棵大樹便漸漸變得枯黃了。李逸看得大吃一驚,心道:「天惡道人用十年的功夫苦練毒掌,果然非同小可,比起從前,那是厲害得多了。此人不除,終是大患!」

  天惡道人洋洋自得,正擬摧毀大樹,忽覺氣氛有異,場中竟沒人發出一句采聲,驀然想起,明日便是突厥的「拔青節」,突厥是一個畜牧國家,對於樹木青草的繁殖滋長最為重視,自己在他們的拔青佳節將他們所尊重的龍爪樹摧毀,實在是犯了大忌。天惡道人思念及此,不覺冷汗直流,可是那棵大樹「中毒」已深,天惡道人自己也無法可以救治了。

  天惡道人只好放棄了摧毀大樹的企圖,在突厥武士憎恨的眼光中回到席上,突厥大汗極不高興,原來在天惡道人說出要摧毀大樹之時,他本就想出聲阻止的,但那時菩提上人有意要與天惡為難,而突厥大汗也不相信他能摧毀大樹,所以讓他去試。如今大樹雖未摧毀,卻已枯黃,突厥大汗認為這是不祥之兆,所以對他冷淡之極,也不向他敬酒。

  菩提上人卻忽然笑道:「道長果然好本領,我來敬你一杯!」

  天惡道人連忙站起來道:「不敢當!」話猶未了,只見菩提上人已托起一個金盤,盤中一個白玉杯,盛著滿滿的一杯美酒,金盤在他掌上滴溜溜的旋轉,倏的就推到了天惡道人的胸前。天惡道人何等本領,一見他這樣來勢,立即知道他的來意,心中一凜,想道:「原來他還要與我較量一番!」不敢怠慢,急忙凝神運氣,伸手去接,但覺一股極強勁的力道向他攻來,天惡道人雙足牢牢釘在地上,上身仍然不免晃了一晃。

  原來菩提上人是想了許久,才想出這個法子來與天惡道人較量的。他本來也知道天惡道人擅長使毒,但卻還料不到他的毒掌如此厲害,居然能在頃刻之間令大樹枯萎,菩提上人為了避免與天惡道人的身體接觸,因此才想出了用「隔物傳功」的本領,借盛酒的金盆,來與天惡道人比拚內功。

  若是雙方正式交手過招,天惡道人憑著他的毒掌神功,自然不難制勝,但這樣比拚,他的內功卻要略遜菩提上人一籌,全力抗拒。尚恐有失,那敢騰出手去取盆中的酒杯?菩提上人嘻嘻笑道:「道長,請喝酒呵!」「嗯,我送到面前,你又不接,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?」天惡道人滿肚皮怒氣,情知對方是有意要自己下不了臺,若不是在大汗跟前,他真想把菩提上人斃於掌下,此際,他只好裝出笑容,索性施展了全身的本領,雙掌托著金盤,向對方推去,說道:「實在不敢當,還是我借花獻佛,先敬上人一杯吧!」

  金盤旋轉之勢已然停止,天惡道人全力迫來,菩提上人的功力雖然比他稍高,卻也不敢騰出手來取盆中的酒杯,雙方暗自運勁,成了僵持之局,但見兩人的頭頂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,口中嚷道:「請呀,請呀,請你先乾這杯!」

  突厥大汗瞧得納罕,心道:「這兩人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你推我讓?」旁邊的侍從武士彎下身軀,在他耳邊悄悄說道:「他們二人正在以生死相搏,請大汗定奪。」大汗怔了一怔,隨即便瞧出了其中兇險的形勢,懂得了那武士的意思,要知此時雙方均以性命相搏,誰都不敢騰出手來,大汗想要誰死,只須吩咐他先喝這杯便行。故此武士說請他「定奪。」

  大汗心道:「這道士雖然討厭,犯我大忌,但他到底是客卿身份,我正要招攬各國武士,若然任由他被菩提上人所傷,豈不使外人寒心?」當然大汗也絕不會暗助天惡道人。但若任由他們僵持下去,又勢將兩敗俱傷。大汗想了片刻,正想叫他們二人罷手,尚未出聲,符不疑忽然站起來,嘻嘻笑道:「你們兩人讓來讓去,好,這一杯酒,你們都不願喝,就讓我喝了吧!」拿起一雙筷子,在金盆上一敲,但聽得「噹」的一聲,那只白玉杯給震得飛了起來!

  只見菩提上人與天惡道人同時鬆開了手,金盆也落了下來,吐谷渾來的武士麻翼贊急忙將金盆接下。這時符不疑已持杯在手,將杯中美酒一口喝完,連聲贊道:「好酒,好酒!」

  這一席坐的都是頂兒尖兒人物,人人大吃一驚,要知菩提、天惡二人以絕頂內功相拚,同席的一流高手,連谷神翁與滅度神君在內,自問都沒有力量化解,其實不只他們沒有辦法化解,即算菩提、天惡本人,想自行罷手亦是不能。不料符不疑只是拈起筷子,輕輕一敲便把兩股內家真力,都化解了,功力之深,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!

  但見菩提、天惡二人頹然坐下,一聲不響,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足印,大汗的隨從武士雖然不懂得符不疑剛才那一敲的奧妙,看了這個足印,亦自駭然。

  但最受驚駭的還是菩提、天惡本人,菩提上人的五臟六腑都給震得好像要翻轉過來,暗自運氣,過了一盞茶的時刻,方始復原,他舉目看天惡道人,但見天惡道人面色灰敗,兩眼無神,菩提上人心道:「原來這個姓符的並不是偏袒他,看來這牛鼻子道士所受的傷,絕不在我之下。」原來他們受了剛才的一震,雙方都要損了三年功力。不過,若然沒有符不疑的化解,只怕兩敗俱傷,那就要比損失三年功力更嚴重了。

  天惡道人喘息稍定,暗自思量,以符不疑剛才所顯露的這手功夫而論,他完全可以暗助自己取勝,但他卻不偏不倚,令到自己與菩提上人都要折損功力,真猜不透他對自己的真意如何?殊不知符不疑正是有意要他們都受一點內傷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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