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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▼二一 大漠深宵逢舊識

 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,大出李逸意料之外,正自驚愕,忽聽得長孫泰叫道:「李公子,剛才我錯怪你了,原來你並不是他們一夥,怪不得你幾次三番救我,現在又殺了這兩個奸賊。」

  李逸猶如墜入五里霧中,詫道:「什麼?這兩個人不是你的同伴殺的嗎?」俯身察看,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脈門、頂門、背心百會三處穴道一探,說道:「咦,這更奇怪了,他們還沒有死是給人用梅花針打了穴道。」試想程達蘇乃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點穴高手,竟被來人無聲無息的打了穴道,這人的武功之強,豈非是不可思議!

  長孫泰更是驚奇,說道:「我只道是你幹的。怎麼不是你嗎?」李逸道:「你剛才說還有高手,隨後就來,那,那——」長孫泰笑道:「那是假的。是我故意嚇一嚇這個老賊的,和我同來的只有白元化一人。」

  李逸急忙走出帳篷,草原上杳無人影,連白元化也不見了。白元化被程達蘇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,斷不能自己走動,分明是有高手將他救去了。李逸百思不得其解,心中想道:「這個人用梅花針打了程達蘇的穴道,又將白元化救走,卻何以不肯露面,他不是長孫泰一路的人,又何以暗中助他?」

  李逸疑團塞胸,走回篷帳,解開長孫泰的束縛,說道:「今晚咱們都是邀天之幸,得以死裏逃生,這位異人不肯露面,只有他日再圖報答了。泰兄,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逢,我正有話要和你說。」

  李逸正待把他與長孫璧成婚的經過告訴長孫泰,長孫泰急不及待,已搶先說道:「我也正有話要和你說,我是受了一個人的鄭重囑咐,來找你的。」

  李逸搖了搖頭,說道:「你不必說,我也知道你的來意,你是奉了武則天之命,要找我回去的嗎?我若肯投順她,當年也不至於萬里迢迢,投到塞外來了。人各有志,我實是不願在武則天的手下做官,請你不要勉強。」

  那知長孫泰也搖了搖頭,笑道:「你猜錯了。我不是奉天后之命來找你的,是你的一位青梅竹馬的朋友,而又是最懂得你心事的人,託我來找你的。」李逸顫聲問道:「誰?」長孫泰笑得極不自然,答道:「是上官婉兒!」

  李逸心頭一沉,喃喃說道:「是上官婉兒?是上官婉兒!」心道:「這麼多年了,原來她還沒有忘記我。可是她怎會託長孫泰來呢?」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:「婉兒她知道你是不會回去的,可是為了她的原故,她希望你能夠回去一次,她有很緊要的事情和你商量。她向你保證,天后絕不會勉強你做官的,你到了長安,願留便留,不願留便走。婉兒,她所盼望的只是要見你一面。」

  李逸問道:「婉兒是武則天的記室(按:相當於今之秘書),身處深宮,你能夠和她時常見面嗎?」長孫泰道:「雖不經常,每個月也能見上兩三次。我現在是天后的大內宿衛。」李逸苦笑道:「這可真令我想像不到,武則天會信任你,而你也居然會做了護衛武則天的人。」長孫泰道:「這樣的變化,連我也是始料不及。你還記得八年之前的一晚,你入宮行刺天后,我和爹爹妹妹在驪山山腳接應你的事嗎?」李逸道:「我怎麼會不記得?聽璧妹說你那晚受了重傷,我們真為你擔心,幸而咱們都平安無事,如今竟然還能重見。」

  長孫泰聽李逸提起他妹妹的時候,口氣甚是親熱,有點詫異,卻不便問他,繼續道:「不錯,我那晚被惡行者打了一掌,又中了毒觀音的透穴神針,自己也以為是必死無疑,那知醒來之後,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舒服的床上,室中的佈置裝飾都不是普通人家有的,更奇怪的是婉兒侍在我的身邊。」李逸道:「那定是婉兒將你救入宮中了。」長孫泰道:「她本來要救你的,不想卻救了我,天后派她最高明的御醫給我醫治,其中有一個金針國手夏侯堅的弟子,得了他師父五年的功夫,給我醫了三年,我才完全恢復。」

  李逸道:「你感激武則天醫治你的恩德,所以做了她的護衛?」長孫泰道:「不是。我是聽了婉兒的話,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;同時在那三年之中,耳聞目睹,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天后的為人,所以在病好之後,我才自願做她的衛士。」李逸心中暗暗嘆息,想道:「武則天竟能令到她的仇敵為她效忠,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!我想恢復唐室,看來那是無望的了,只怕要太宗皇帝重生,才是她的對手。」

  長孫泰道:「那些打著旗號,說要恢復唐室的人,其實十之八九,都是各有各的野心,像裴炎他就是自己想做皇帝的,你知道嗎?」李逸道:「我早已知道,所以我現在亦已心灰意冷。嗯,咱們不談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,我只想聽聽婉兒的消息。」

  長孫泰極力壓抑自己,但仍然不免顯露出一點痛苦的神情,歇了一會,繼續說道:「你是知道的,婉兒她七歲之時來到我家,十四歲離開,我看著她長大,我一直是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的。」李逸道:「我聽婉兒說過,她對你也很尊敬,當如兄長一般。」長孫泰道:「我做了天后的衛士,又與她相處了八年。我發現她心中愛慕的另有其人,那就是你。」李逸苦笑道:「是我?」其實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。

  長孫泰道:「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,她天天都在盼望你回去。她還想聽你的琴音,讀你的詩句。」李逸又苦笑道:「她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。」長孫泰道:「可是為了她的終身著想,我勸你無論如何,也要回去見她一面。」

  李逸臉色蒼白,顫聲說道:「不,不,泰兄,你聽我說,我不,不——」他隱忍不住,正要向長孫泰吐露,他已與長孫璧成婚,不可能與上官婉兒結合了。長孫泰卻搶著說道:「請你別先拒絕,先讓我說!」聲音突然提高,顯見甚為激動,李逸怔了一怔,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:「我知道你實在是歡喜婉兒的,但因為她做了天后的記室,你又恨極了她。」李逸搖搖頭道:「不,不是。」他最初確是恨婉兒的,但經過了這麼多年,這怨恨也的確消減了。長孫泰道:「我不是勸你娶她,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著你,你看這是她託我捎給你的一封信,她說她有一首詩是你以前很喜歡唸的,她現在親筆再寫給你,問你還記得嗎?」

  李逸打開了信,輕輕唸道:「葉下洞庭初,思君萬里餘。露濃香被冷,月落錦屏虛。欲奏江南調,貪封薊北詩。書中無別意,但悵久離居。」他當然記得,這是他和婉兒在江湖上重逢之後,婉兒曾經給他唸過的那一首詩,這些年來,他一直壓在心底,即在無人之處,也不敢拿來背誦。如今重讀,回憶前情,禁不住一片悵惘。這一首詩是上官婉兒以前寫來懷念他的,現在讀來,更覺切合,「但悵久離居!」是的,分離之後,不知不覺之間,一晃就八年了呵!

  長孫泰緩緩說道:「現在你明白了吧?她一直在等著你呵!她若得不到你確實的消息,她是不會再嫁人的。縱算你不能與她結合,也該讓她知道,好死了這條心。你永世不回去見她,那不是累了她的終身嗎?」長孫泰性情坦率,想到什麼就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,李逸心中一動,他以前聽上官婉兒說過,隱約知道長孫泰對婉兒情有所鍾,心道:「原來他自願請求武則天派他出塞,不但是為了婉兒,也是為他自己。」於是說道:「我是不會回長安去了,你回去告訴她吧,她若是有了合適的人,我也盼望她早日終身有託。你說,她有要緊的事情找我,就是要等我為她決定嗎?好吧,那你就告訴她,早在八年之前,我就禱告蒼天,保佑她能夠找到另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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