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六〇


  長孫均量忽地長嘆一聲,說道:「這樣說來,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,老臣今生,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。」突然尖聲叫道:「婉兒,婉兒,你好,你好!」哇的一聲,一口鮮血噴了出來,登時從車上跌下去!

 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,以及重振家聲,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,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,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,他愛護她勝過親生,他指望她去刺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,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。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,怎禁得如許心靈磨折?他一口氣轉不過來,便即倒地不起。

 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,急忙跳下車來,扶起長孫均量,但見他面如金紙,氣若游絲,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:「我已失掉了兒子,只有這一個女兒了。殿下,我死了之後,你肯替我照顧她麼?」長孫璧眼淚迸流,緊緊握著她父親的雙手叫道:「爹爹,你不會死,你不能死,你養好傷之後,咱們再去尋訪哥哥。」長孫均量苦笑道:「還能捱得那麼長的時候麼?你,你——」話聲微弱,細不可聞。

  李逸測他脈膊,忽粗忽細,忽而急跳,忽而靜止,李逸雖然不懂醫術,也略具一些常識,見此脈象,知道他五臟六腑,已都易位,生機頹敗,縱有妙手神醫,也難醫治,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,長孫均量還怎能捱得起路上的奔波?

  長孫璧一雙失神無告的眼睛轉向李逸,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託在他身上了,李逸急忙施展閉穴手法,先把長孫均量的「天樞」「將台」「靈府」三處大穴封閉,使他暫時失去知覺,免受痛苦,並使他體中毒血,不至即時流入心房。長孫璧道:「這怎麼辦?這怎麼辦?在這荒僻的地方,怎地去請一個醫生?」李逸向前面一望,說道:「前面山麓,有座寺院,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,將老伯安頓下來,徐圖後計。」

  長孫璧失了主張,一切都只有聽從李逸的了。長孫璧將父親抱入車中,讓李逸駕使騾車,一路上向李逸斷斷續續的泣訴,李逸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,原來在李逸從夏侯堅家中出走的第二天,谷神翁與長孫泰,已將長孫均量接到,谷神翁心灰意冷,將老朋友送到夏侯堅家後,便即走了。長孫均量聽得李逸獨上長安,大為心急,無論如何,也要上長安找他,他的理由是,他在京中還有一些官居要職的舊日同僚,若是李逸不幸被捕,他也許還可以設法打救。

  可是他的武功要一年之後方能恢復,夏侯堅如何肯放他走,爭論再三,拗他不過,夏侯堅只好想出一個辦法,一面叫長孫泰兄妹陪他前去,一面給他一服奇藥,這藥乃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,服下之後,可以暫時恢復武功,但後患甚大,藥力消失之後,本來可以一年恢復的病體就得要三年了。因此臨走之時,夏侯堅千叮萬囑,要長孫均量小心在意,若非遇到高手,迫不得已非動手不可的話,千萬不可服藥。

  長孫均量到了長安之後不久,意外的探聽到了李逸的消息。原來與李逸同時入神武營的那個虯鬚漢子南宮尚,乃是長孫均量的世侄。長孫均量在太宗皇帝(李世民)之時,曾做過殿前檢點,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。

 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,並假冒了張之奇的名字,可是蛛絲馬跡,在在可疑,都看在南宮尚的眼裏,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「刺客」入宮的那日,南宮尚碰到了長孫均量,一說起來,料想這個「張之奇」必是李逸無疑,也料想到李逸被遣入宮,其中必有詭計,眾人大大吃驚,商議結果,便由南宮尚潛入內宮行刺,乘機掩護李逸逃走,而長孫均量一家三口,則在驪山後面接應。

  無巧不巧,他們在山谷之中,便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,長孫均量無奈,只好服下了夏侯堅給他的奇藥,暫時恢復了武功,和那兩大魔頭作了一場惡鬥。長孫泰捨身救父,撲上去抱著了惡行者,咬傷了他的琵琶骨,與惡行者同歸於盡,毒觀音連中了長孫均量七處劍傷,也逃走了。

  李逸跌下山谷之時,正值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,長孫璧將李逸救起,待到長孫均量將毒觀音趕跑,他們已聽得山上武玄霜的聲音,他們恐防武玄霜率領大內衛士前來追捕,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,長孫泰是死是傷,他們已無暇去照顧了。不過長孫均量親眼見到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,又被毒觀音打了一蓬透穴神針,料想凶多吉少,在他的心目中,自是把這個兒子當做死了。

  長孫璧斷斷續續的把這段經過說完,眼淚早已濕透了羅衣,李逸心中也是傷痛之極,想起長孫均量為了自己,失了親兒,這一份深恩,真不知如何報答。

  不久騾車到了前面山腳,李逸將長孫均量背上山,長孫璧默默無言的跟在後面,他們都知道長孫均量這條性命已是弱似游絲,隨時都可以隨風而逝。李逸的心頭上好像壓了一座大山,感到沉重之極,好幾次避開了長孫璧的眼光,怕答不出她的問話。

 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古廟,廟中有一個鬚眉皆白的主持,和一個燒火的小和尚,老主持為人很好,聽說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,前來投宿,立即接納,讓出禪房給他們住宿,並且叫小和尚給他們燒熱湯,招待得很周到。

  長孫璧將老父安頓在禪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,一探他的脈息,比起剛才更微弱了,李逸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,試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復精神,過了半晌,長孫均量張開了眼睛,低聲喚道:「璧兒,你過來,你替我向殿下叩頭!」李逸吃了一驚,不知所措,急忙將長孫璧扶起。

  只聽得長孫均量嘶聲說道:「我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女兒,我要將她的終身拜託給你照顧了,殿下,你願意給我挑起這付擔子嗎?」這是他第二次將女兒交託給李逸了,這次說得更露骨,更明白,說是託他照顧,實即是要將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他。

  李逸心情激動,紛如亂絲,這剎那間,上官婉兒的影子與武玄霜的影子相繼出現,婉兒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,武玄霜則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,這兩個人都對他有一片深情,滿懷期待,然而又有許多恩怨糾纏,縱有並州利剪,也是剪不斷,理還亂!李逸本來打算從此飄泊江湖,孤零終老,心如槁木,意似寒灰,再也不沾情惹愛的了,然而他做夢也料想不到,長孫均量竟然在臨死之前,要把女兒鄭重的交託給他!

  長孫璧對他的一片深情,不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下,而最令他為難的,則是怎忍拂逆一個臨死的老人的囑託,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,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唯一的愛兒,而且這個老人又是畢生效忠於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!

  李逸的心好像給利刃劃過,割得片片碎了,這婚事是答應呢,還是不答應呢?長孫均量在看著他,長孫璧轉頭過一邊,但李逸發現她那含羞帶愧,而又深情脈脈的眼光也正在偷看著他,李逸呆了一呆,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,叩了三個響頭,低聲說道:「老伯不嫌棄的話.我願意,願意做你的兒子,對待璧妹,就像親生妹妹一般。」長孫均量搖搖頭,眼光中充滿失望,臨終者絕望,最是令人心碎,李逸忍受不著他那絕望的眼光,「難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嗎?」暫態間心意已決,不待長孫均量開聲,接續說道:「我要將璧妹當作妹妹,若她不嫌棄我的話,我更願她肯做我的愛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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