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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▼十三 悵惘恩仇難自解

  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,但長官宣召,那敢稽延,只好立即跟隨來人同往,跨步出門之時,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,哈哈笑道:「張兄機會到了,好自為之!」話說似帶雙關,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。

 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,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處,李逸到時,李明之正在虛位以待,笑道:「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。」便即請他入席,李逸見他顏色和靄,稍稍心寬。

  李明之很稱讚他的武功,接著又問他的身世和學藝的經過,這些問題早在李逸意料之中,他向張之奇要那份薦書之時,也早問過張之奇的了。當下便按照自己所知,小心翼翼的回答,幸好並沒露出什麼破綻,李明之也不怎樣仔細盤查。酒過三巡,李明之和李逸乾了一大杯酒,忽地說道:「那日你在校場上捉到刺客的事情,我已稟告天后了。經過審問,這刺客乃是徐敬業所指使的。現在我就要交給你一件差事。」

  李逸心頭「蔔通」一跳,只得說道:「但憑大人吩咐。」李明之道:「天后有令,叫我把這個刺客送給大內總管再加審問,你就暫時留在總管大人那兒,也許天后還要召見你呢。」李逸聽了,一則以喜,一則以懼。喜者是可能有機會見到武則天,懼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性命。

  李明之又道:「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,不許給外人知道。你天黑之後,押他進去,免得惹人注目。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藏有裴炎的黨羽,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話,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,殺人滅口,所以要份外小心。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,若有什麼意外,也盡可制得住他。」李逸這才知道,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他前來的道理。

  接著李明之將今晚宮中宿衛的口令,以及怎樣到總管府交人等等手續說了。交代清楚,便叫手下的武士將那名刺客牽出來。只見他眼眶深陷,步履蹣跚。想必在這三四日間受了許多折磨。

  那刺客雙眼圓睜,狠狠的盯著李逸,嘴唇微微開闔,想是已被點了啞穴,罵不出聲。李逸甚是悲憤,硬起心腸,拖著刺客的手,領了金牌,便押他進宮。

  宮中有人接引,指點他到總管府去的路徑,便叫他自去。李逸從御花園中穿過,在淡月疏星之下,繞過迴廊曲榭,分花拂柳,一步一步的踏過他舊遊之地,心中無限悲酸。走了一會,到了一座假山旁邊,四下無人,那刺客忽然低聲說道:「我與你無冤無仇,你真的要害我的命麼?」李逸驟吃一驚,以這刺客的武功,自己衝關解穴,不足為奇,叫李逸吃驚失措的是:這刺客的話單刀直入,卻實叫他難以回答。

  那刺客又道:「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,是麼?你害了我,最多是讓你做一個統領,或者是給你做個大內衛士。你若肯聽我的話,我包保你獲得更大的功名,更大的富貴!」李逸道:「怎麼?」那刺客道:「咱們合力將武則天殺了,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!」

  這一剎那,李逸轉了好幾個念頭,淡淡說道:「我不想功名,更不想富貴。」那刺客怔了一怔,李逸向他望了一眼,忽道:「但我願意放你,我也願意與你一同去刺殺武則天!」那刺客霎霎眼睛,道:「真的?」李逸抽出寶劍,「噹」的一聲,將他的手銬削斷,說道:「咱們現在就去!」那刺客睜大了眼睛,道:「你是誰?」李逸道:「你又是誰?」那刺客道:「我是京都白元化,是大唐的子民。」李逸道:「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孫,我叫李逸!」白元化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英國公本來叫我投奔你的,想不到咱們竟會這樣見面!」

  李逸拖起白元化便走,從御花園穿過,走到太液池邊,凌波宮已經在望。李逸道:「白兄,你替我把風,若然給人發覺,你施展你的飛刀絕技,將他殺了!」摸出幾柄匕首,交給了白元化,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,準備刺殺武則天的。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,餘下的都交給了白元化。白元化問道:「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?」李逸道:「就是咱們兩人了,你害怕麼?」白元化笑道:「我若是害怕,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了。」

 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,背後是一座假山。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,立即施展絕頂輕功,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。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,中間的一座房子透出燈火的微光,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,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簷頭,留心察看四周的動靜,並不見有衛士巡邏,心中想道:「武則天絕對料想不到會有刺客闖進深宮,她如此大意,合該命絕了!」

  李逸用了一個「珍珠倒捲簾」的姿勢,雙足掛著屋簾,探頭內望,就在這時,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:「天后,你太勞神啦!」這是上官婉兒的聲音,李逸心頭一震,幾乎跌倒,他所聽到的關於婉兒的消息果然是真的!「婉兒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,歸順仇人了!」李逸無限失望,無限悲痛,但覺熱血沸騰,不能自已!

 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,又好似給一盆冷水,迎頭潑下,登時叫他冷了半截,但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,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,不是誰人,竟是武玄霜!李逸一片茫然,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,有武玄霜在武則天的身邊,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了。就在這時,忽聽得武玄霜問道:「姑姑,你今晚是想見那個刺客麼?」

  武則天道:「我不想見那刺客,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人。」武玄霜道:「聽說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,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。」武則天道:「所以那刺客沒有什麼奇怪,這個人卻是有點奇怪。」武玄霜道:「他叫什麼名字?」

  武則天道:「聽李明之說,他是眉州人氏,叫做張之奇。」武玄霜詫道:「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啊!」上官婉兒問道:「天后,我有一件事情,甚不明白。」武則天道:「什麼?」上官婉兒道:「那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,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。」武則天微微一笑,說道:「慢慢你就會懂得了。」

  李逸心頭一震,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,又覺得武則天處理這件案子,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,未及思索,只聽得武則天說道:「刺客的事情,以後再談。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。」

 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,半晌說道:「這篇檄文,不讀也罷。」武則天笑道:「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,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凶的了。你怕我聽了難受嗎?我若是怕人罵,也不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了!婉兒,你放心讀吧,這篇檄文是駱賓王做的,文筆一定不壞,我倒想欣賞一下呢!」

 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,只得掏出那篇檄文,緩緩唸道:「偽臨朝武氏者,性非和順,地實寒微。」武則天道:「好,這文章起得好,話也說得對!我出身本來微賤,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人,我伯父是種過地的,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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