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四七


 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會,見一個單身的武士提著燈籠走過來,李逸身形一現,明晃晃的劍尖便即對準了他的咽喉,低聲說道:「你嚷一嚷,我就要你的命!」那武士是個行家,一見李逸的身法手法,知道來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,果然不敢動彈。

  李逸將他的燈籠吹熄,道:「你們的員外在那裏,快帶我去。」那武士不敢不依,帶著他穿出兩處角門,指著園中的一間屋子道:「就在那兒,你自己去吧!」李逸道:「委屈你躺一會兒,你說的若是實話,我見了裴員外之後,回來再放你。」信手點了他的麻穴,將他放在假山石的後面,飛身掠上屋檐,向屋子裏偷偷張望,只見屋內燈火輝煌,有幾個武士侍立兩旁,兩個官員模樣的坐在當中。

  只聽得其中一人問道:「這樣說來,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萬確的了。王大人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情得罪天后的嗎?」李逸一聽,便知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,另一個人穿著三品京官的服飾,垂頭喪氣的說道:「裴大人突然被龍騎都尉拘捕,關進天牢。我一聽到這個消息,趕忙逃出京都,那還有功夫詳細查問。」

  裴昌道:「我大哥被捕之後多久,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?」那京官道:「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,我第二日早上知道的。」裴昌道:「上過了早朝沒有?」那京官道:「正是在退朝之後,宮中的一個內監偷偷告訴我的,他也不知道內裏情由。」裴昌道:「武則天在朝堂之上沒有說什麼嗎?」那京官道:「武則天只是忙於調兵遣將,對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沒提及。我們還以為裴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。」

  裴炎被武則天打入天牢,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,心中想道:「怪不得剛才那兩個武士擔心會有大內衛士到來。」聽那個「王大人」的口氣,大約他是裴炎的一黨,怕受牽累,故此連忙逃命。

  裴昌沉吟半晌,說道:「我大哥素得天后信任,只要不是謀反的事情洩露,也許還可轉圜。」那京官道:「不錯,罪狀沒有宣佈,還有一線希望。」裴昌道:「不過,可能現在正在搜集罪證,不可不防。」那京官道:「是呀,所以我一路馬不停蹄,趕來稟報,為的就是怕你們家中藏有什麼謀反的證據。」

  裴昌道:「現在就苦於不知他因何被捕。若然不是為了謀反,廷尉來時,咱們可以接詔。若是為了謀反,咱們一家都是死罪,那就只有拒捕了。我已叫家人拾好細軟,萬一有變,咱們即刻向後山逃跑。」李逸見裴昌在這樣緊要的關頭,居然還能冷靜應付,心道:「裴炎老奸巨滑,他的弟弟,也學得幾分。」

  裴昌歇了一歇,吩咐一個武士道:「現在可以將那位王孫提來了。」轉過頭對那位「王大人」道:「僥倖之極,李逸落在我的手中,再也不怕他進京告密了。」那「王大人」道:「李逸?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踪的那位王孫嗎?」裴昌道:「一點不錯。這次英國公起兵,他也曾參與大事。不過,我大哥怕他懷有二心,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踪。好在他要入長安。必定要經過這裏,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,果然給我等到了。」

  過了片刻,程通將那張之奇押來,張之奇倔強得很,一路破口大罵。裴昌離座迎接,奸笑說道:「殿下還認得小人麼?我叫他們請你,下人不知規矩,多多冒犯你了。」張之奇大怒罵道:「誰認得你,我與你何冤何仇,你將我擄到這裏?」裴昌朝張之奇面上一望,不覺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。

  約在十年之前,李逸十一、二歲的時候,有一次他的父親信王李預曾帶他去拜訪裴炎,裴昌在屏風後面偷偷張望,對李逸留有印象。這時裴昌盯著張之奇那付焦黃的臉皮,有點奇怪,心中想道:「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,長成之後,怎的卻變成了個黃臉病夫?」程通猜到他的疑心,在他耳邊說了幾句,裴昌恍然大悟,心道:「原來如此,他中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最惡毒的暗器,想必元氣大傷,難怪形容枯槁。」

  張之奇那識得內裏情由,破口大罵。裴昌奸笑道:「殿下,你忘記了春雷動地,飛龍在天之約麼?」張之奇道:「胡說八道,誰是你的殿下?你想謀反麼?我可不能受你拖累!」裴昌面色大變,道:「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,你當真要恩將仇報,上京告密麼?」

  張之奇怒道:「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?」裴昌道:「你縱然認不得我,中書令裴炎,他是我的大哥,難道你也不認得麼?」張之奇怔了一怔,忽地雙眼圓睜,罵道:「裴炎是當朝宰相,他的弟弟豈有不懂朝廷律例,胡亂擄人拷打之理?你這廝分明是冒認裴相國之名。」

  裴昌這時不由得起了疑心,想道:「難道真是捉錯人了?」問道:「今年三月之間,你在巴州麼?」張之奇負氣說道:「在又怎樣?不在又怎樣?」裴昌道:「廢太子李賢被人刺殺,你知道這事麼?」張之奇道:「這事與我何關?」他對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測不透,心中想道:「我曾聽人說過,廢太子是給天后下詔賜死的,這人說是他被刺殺,莫非真有此事?但這事又怎能牽連到我的身上來?」裴昌盯了他一眼,又問道:「聽說你對廢太子被暗殺的事,甚是不平?」張之奇道:「若然真有此事,我當然要為廢太子不平!」裴昌冷笑道:「怪不得你想進京告密,你還敢不認你是李逸麼?」

  張之奇雖然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,但這時卻也猜到了他是認錯了人,連忙叫道:「大丈夫坐不更名,行不改姓,我是眉山的病尉遲張之奇,誰識得你什麼李逸!」裴昌大吃一驚,道:「你姓張,你的諢名叫做病尉遲?」程通睜大了眼睛,果然看出了有些不像,但他怕裴昌怪他捉錯了人,硬著頭皮說道:「我在峨嵋金頂和他朝過相,絕沒有認錯人之理。你瞧他滿面病容,正是中了透穴神針之後,毒性發作,雖經名醫調治,仍留下毒沁皮膚的病象。哼,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麼?」

  張之奇大怒道:「呸,我生來便是這付相貌,要不然江湖豪傑怎會送給我這個病尉遲的綽號?今年三月,我也不在巴州,你們認錯人啦,老子姓張,不是姓李!你們硬要張冠李戴麼?」

  裴昌冷冷的望了張之奇一眼,道:「你上京做什麼?」張之奇道:「天后挑選神武營衛士,我是眉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,你若不信,我身上還有眉山郡守的保薦文書。」程通兀自叫道:「員外別信他的胡說八道,他明明便是李逸,怎會姓張?」

  忽地有一武士勿匆走入,向裴昌說道:「有一隊馬隊進了村莊,不知是什麼路道?」那個京官嚇得渾身顫戰,訥訥說道:「怎麼來得這般快?快,快派人再去打聽,是長安來的,還是縣裏來的?」

  裴昌雙眼圓睜,大聲說道:「不管這廝是姓張還是姓李,他要做武則天的奴才,咱們便容他不得。程通,你留下來看守他,仔細搜一搜他,再等候我的發落。絕不能讓他跑了。」程通應了一聲。裴昌拉著那個京官,突然在牆壁上一按,壁上開了一道小門,一干人等,立刻進入複壁,壁上的門也立即關上。大廳裏除了張之奇之外,便只留下了程通與另外一位武士。

  這剎那間,李逸轉了幾個念頭,他本來想繼續追踪裴昌,但轉念一想,張之奇代他受過,又覺得於心不忍。不錯,張之奇入京是為了應選神武營的衛士,是和自己敵對的人,可是他這場禍事,乃是因自己而起,大丈夫做事該光明磊落,豈可為了討厭他便讓他平白蒙冤?

 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,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,原來是程通突然下了毒手,將張之奇的琵琶骨捏碎了。程通哈哈笑道:「廢了他的武功,保險他逃跑不了。三哥,你搜他的身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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