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 |
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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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此時,長孫泰一眼瞥見了武玄霜與李逸二人,大聲叫道:「殿下寬心,長孫泰接駕來了!」疾奔而下,武玄霜倚著車邊,露出上半截身子,微微笑道:「叫你的妹妹一齊上來,明珠,你不是長孫小姐的對手,退下去吧!」話聲未停止,長孫璧不待那小丫環退讓,早已一招「神龍掉尾」,將她迫開,兄妹倆一先一後,雙雙奔至。 武玄霜笑道:「令尊翁劍術名聞天下,難得相逢,請賢兄妹儘量施展,讓我開開眼界!」長孫泰想不到武玄霜竟是這樣美貌的少女,呆了一呆,但見她漫不經意的倚著車上的欄棚,只有一支纖纖玉手垂在車外,那神氣竟是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,不禁怒氣陡生,大聲喝道:「你下車來,咱們較量較量!」武玄霜持劍在手,笑道:「我要看護病人,恕不能下車奉陪,請賢兄妹上來吧。」 長孫璧立即凌空躍起,青鋼劍挽了一朵劍花,迎面刺來;長孫泰左臂一伸,便要把武玄霜拉下,武玄霜一聲長笑,劍鋒倏的向上一撩,隨即倒轉劍柄往下一撞,長孫璧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,好似斷線風箏般的跌了下來,長孫泰卻閃避不開,脅下被她的劍柄一撞,半邊身子登時麻軟。兩兄妹又驚又怒,長孫泰吸了口氣,喝道:「看招!」兩柄長劍奔雷閃電般的殺到,武玄霜短劍一引,長孫泰一劍劈去,剛好與長孫璧的青鋼劍相交,長孫璧給他哥哥的猛力震退三步,長孫泰也幾乎立足不穩。 長孫璧瞪了她哥哥一眼,貼在他耳邊說道:「為什麼不用孔雀開屏?」這乃是怪她哥哥適才出招出錯了,聲音說得很輕,出於妹妹之口,入於哥哥之耳,旁人決計不能聽見。不料一言甫畢,武玄霜忽地笑道:「賢兄妹未曾盡展所長,再來再來!」長孫泰臊得滿面通紅,長劍向武玄霜一點,刷的便是一招「孔雀開屏」,長孫璧也搶著攻了一招「彩鳳舒羽」,雙劍齊到,一左一右,端的好似鳳凰孔雀,張開翅膀一般,剛健婀娜,美妙異常! 武玄霜贊了一個「好」字,順手招架,「噹」的一聲,將兩柄劍同時格開,左手仍然貼在李逸胸口的「璿璣穴」上,輕輕給他推血過宮,李逸心頭煩亂,真氣運轉,略感不舒,武玄霜如有所覺,低下頭來,微笑說道:「你不用擔心,我自必看在你的份上。」言下之意,乃是答應他不傷害長孫兄妹,眼光溫柔之極,李逸心頭一蕩,但覺一股熱力,從她掌心徐徐傳入,導氣通關,登時心胸寧貼,舒服無比。 長孫兄妹見她回首車中,低頭說話,雖然看不見車中人面,但亦猜得到定是李逸無疑,心中均是一怔,想道:「難道殿下竟然給這個妖婢迷惑了?」聽她話語,瞧她神氣,竟是滿不把比劍當做一回事情,而是心神另有所屬,只顧照料車中的病人。兩兄妹又怒又氣,不約而同的展開最辛辣的進手招數,運劍如風,雙劍連環急攻。武玄霜頭也不回,雙眼只是凝視李逸,用溫柔的眼光撫慰他,唯恐他被外物亂了心神,以至加重傷勢。李逸甚是感激,漸漸如受催眠,果然不再理會她的比劍,順著她手心傳來的熱力,徐徐運氣,不過一盞茶時刻,便已氣通百穴,透過重關,比往日受益更大。這時神智清寧,吐了口氣,雙目張開,但聽得兵刃相交的叮噹之聲,有如暴風驟雨。車廂外長孫兄妹一劍緊似一劍,攻得越來越急了。 武玄霜舒了口氣,微笑說道:「午間的功課完了。」驀然回過了頭,對長孫兄妹笑道:「峨嵋劍法,果是高明,小妹領教過了,兩位請歇歇吧。見到尊翁之時,請給我問候。我還要趕路,不敢再留兩位的大駕了。」話語一完,勁透劍尖,往上一挑,錚的一響,登時把長孫泰的那柄長劍削去了一截。長孫泰面色灰敗,長孫璧陡的轉身,一言不發,立即跨上馬背,刷刷幾鞭,催馬疾馳;長孫泰呆了一呆,自感無顏,跳上馬背,也追他的妹妹去了。 李逸坐起身來,靠著車廂,目送長孫兄妹絕塵而去,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。既感武玄霜的柔情似水,又從長孫兄妹想起了皇祖的老臣長孫均量,再從長孫均量想起了上官婉兒,但覺情懷歷亂,不能自已! 武玄霜曼聲吟道:「君不行兮夷猶。蹇誰留兮中洲?美要眇兮宜修,沛吾乘兮桂舟。」借《楚辭》中《湘君》一篇的辭意,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,是不是想念一位妙麗的佳人,若是那樣,就該催桂木做的船快走啊。那小丫環微微一笑,道:「馬大叔,快趕車!」李逸怔了一怔,驚詫這兩主婢怎的如此聰明,竟好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? 隨著車輪的轉動,李逸的心情也越轉越亂,低聲問道:「我的琴呢?」武玄霜道:「琴劍無恙,都在這兒。」 李逸斜靠錦墊,撫弦歌道: 日居月諸,胡疊而微? 心之憂矣,如匪澣衣。 靜言思之,不能奮飛。 這是詩經中的一章,寫的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,被群小所制,不能奮飛,又不甘退讓,懷著滿腔憂鬱,無可告語,因而有了這一篇纏綿婉轉的申訴,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:「問過月亮問太陽,為何有光像無光?心上煩惱洗不淨,好像一堆髒衣裳。我手按胸膛細細想,怎能高飛展翅膀?」李逸彈這章詩,正是對武玄霜問他有什麼心事的答覆,他將自己比作那位「不能奮飛」的「君子」,境況相同,情真意切,滿腔憂憤,都從琴聲中發洩出來。 武玄霜道:「還不止此吧?公子興猶未盡,我還想再聽一闋。」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,不能自已,又再撫弦歌道: 綠兮衣兮,綠衣黃裳。 心之憂矣,曷維其亡! 綠兮絲兮,汝所治兮。 我思故人,俾無訧兮。 這一篇詩本來是詩人睹物懷人,思念故妻的。李逸卻借此詩意,來懷念他的知己上官婉兒,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:「綠色的上衣啊,黃色的裙裳。心裏的憂傷啊,怎能夠遺忘!綠色的絲啊,你親手理過。想念著我的故人啊,糾正我多少差錯。」他想起上官婉兒去行刺武則天,定然吉少凶多,只怕當真是生離死別,相見無期。不覺悲從中來,難以斷絕,琴聲彈得如怨如慕,如泣如訴。 武玄霜接過琴來,也撫弦歌道: 芳與澤其雜糅兮,羌芳華自中出。 紛鬱鬱其遠承兮,滿內而外揚。 情與質信可保兮,羌居蔽其聞章。 再用楚辭「思美人篇」的辭意,答覆李逸。意思是說:「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塊兒,像君子與小人共處一朝,但傑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別,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會散消。美好的品質總能保持,美好的聲名在荒僻的地方也總能傳出去,用不著你替她心焦。」她把上官婉兒比作傑出的香花,終必能夠從凡花之中把自己分別出來,懂得好壞,識得是非。由於她美好的品質,她絕對不會被理沒。那就是說她必然會給武則天賞識的了。李逸很不想她提起上官婉兒,但聽她借琴音表達,說得那樣肯定,好像上官婉兒將來終於與他背道而馳,不覺惘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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