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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§七 刺客多愁感明主

  上官婉兒一看,寫的是四句詩,詩道:「是非豈難辨?真假總分明!此際暫分手,他年願一心。」

  詩後的署名是「玄霜」二字。上官婉兒何等聰明,心中略一琢磨,便知詩意,想:「如今天下分成兩派,一派反對武則天,一派擁護武則天。反對她的把她說成是邪魔蛇蠍,擁護她的則把她說成是聖帝明君。我是前一派,武玄霜則是後一派。武玄霜認為她是對的,所以她說:「是非豈難辨,真假總分明。」

  她現在不願強我從她,所以暫時和我分手;她希望日後我明白了真假是非,便會與她同心一意。」

  詩意雖明,心頭卻亂。上官婉兒惘惘然有如亂絲塞胸,茫無條理,心中想道:「武則天縱然不是邪魔蛇蠍,但也不見得便是聖帝明君。難道她殺了我祖父、父親也是對的麼?別人可以擁護武則天,我這血海深仇,卻是不能不報。呀,可惜李逸哥哥已走得不見了,要不然倒可以和他商量商量。」

  思念及此,一看散滿地上的兵器,卻又不禁啞然失笑,心知和李逸商量,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來。她和李逸雖然是同樣的痛恨武則天,但所想的做法卻又不同。上官婉兒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,想起了長孫均量的吩咐,心道:「我何必牽累他人?我盡我的力量,若得上天保佑,一把匕首就將她刺殺了,也省得天下紛紛。」

  心意一決,於是便身懷匕首,獨上長安。

  走了二十多天,這一日黃昏時分,來到梓潼,梓潼是一個山城,平常的日子,入黑之後,街上便行人寥落,這一天卻是人頭簇擁。上官婉兒起初還以為是什麼節日,向一個老者請問,出乎她的意外,聽到了一個令她又喜又驚的消息!原來竟然是武則天來到這個縣城!

  那老者道:「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殺,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勳自請貶職,兇手直到如今還沒有捉到。聽說天后此次入蜀,一來是為了查究這件案子,二來也趁此巡視各地,博采民情。她來到這裡未夠一個時辰,已經接見了好幾位地方父老呢。這些人有些是去告狀的,有些是盼望能一見天後的顏色的。」

  上官婉兒想起了那一晚在巴州所見,心中想道:「她殺了自己的兒子,卻又來追查兇手。難道是故意做作,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麼?」

  心頭懷疑益甚,問那老者道:「天后住在什麼地方,我也想去看看熱鬧。」

  那老者道:「住在與縣衙相鄰的學宮。呀,老夫經歷幾朝,可還沒有聽說過這樣平易近人的皇帝,怪不得有許多人罵她,卻有更多的人服她了!」

  上官婉兒謝過那位老者,找了一間客店安歇,到三更時分,便換了夜行衣服,懷了匕首,悄悄的來到武則天所住的學宮,準備將她刺殺!

  但見學宮前面只有一個看門的公人,而且不帶兵器,在上官婉兒想像之中,以為定是守衛森嚴,那知卻是這般現象!上官婉兒心中想道:「武則天怎的這麼大膽,她竟然不怕刺客?哈,這可正是天賜良機!」

  但不知怎的,她一摸匕首,手指卻是微微發抖,心中亦自惴惴不安,她倒願意武則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,這才可以令她提得起殺人的勇氣。她做夢也想不到武則天竟似全無防範,輕輕易易的便讓刺客進了她「駐蹕」的地方。

  上官婉兒的輕功本來了得,學宮不過十多間房子,片刻之間,她已前後左右走了一轉,學宮裡雖然也有十多名侍衛,卻沒一個人發現她。上官婉兒看清了四方的形勢之後,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撲去,房中燈火通明,裡面有幾個人影,上官婉兒上了屋頂,腳尖勾著屋簷,用一個「珍珠倒捲簾」的姿勢,吊下一截身軀,手捏匕首,伸頭一窺,武則天果然就在這房間裡面,她的桌子上堆滿文卷,侍立的兩人,一個是老太監,還有一個則是年輕的宮女。武則天全神貫注的翻閱那些文卷,久不久抬起頭來,兩眼閃閃放光,似乎是看到了疑難之處,在心中仔細琢磨一樣。上官婉兒好幾次碰到她的眼光,心中都不自禁的微微發抖。算來武則天該有六十歲了,卻還沒有半點龍鍾老態,尤其那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,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。

  過了一會,只見武則天翻開了一卷案宗,說道:「王公公你替我把縣令叫來。」

  那老太監道:「天后陛下,你在朝中日夜為國事操勞,到地方上來巡視,也還是不肯休息,你也該保重保重啊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不,老百姓信賴我,我怎能負他們的期望。我少睡一些不打緊,這件案子可是關係著兩條人命啊。你不必多言,快替我把縣令叫來。」

  那老太監歎了口氣,無可奈何的走出去了。

  房中只剩下了武則天和那年輕的宮女,上官婉兒手捏匕首,這時只要她匕首一發,武則天的性命已是操在她的手中,但此際她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好奇之念,要看看武則天怎樣審案。她幾次抓起了匕首,終於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。

  過了片刻,老太監將縣官帶了進來,原來地方上的官員都知道武則天出巡的習慣,她每到一地,必定要調地方衙門裡的案件來審閱,縣官那裡敢睡,一直在外面侍候著,這時被武則天喚進來,臉色嚇得青白,跪在地上連磕了十七八個響頭。

  武則天將一卷案宗擲了下來,沉聲說道:「你再看一看這宗案子!」

  那縣官磕頭道:「卑職糊塗,請天后陛下明示,不知什麼地方不對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這是什麼案子?」

  縣官捧著卷宗讀道:「淫尼妙玉,不守清規,有傷風化案──」武則天道:「不必詳讀控文了,你簡單說說案情。」

  那縣官道:「這件案子是王千戶告水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兒子,通姦成孕,請求發落案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你怎樣判決?」

  縣官道:「著官媒將胎打落,然後將妙玉逐出沙門,打五十鞭。罰為官奴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對王千戶的兒子呢?」

  縣官道:「判令由他的父親嚴加管教。」

  武則天「哼」的一聲,問道:「王千戶家住在什麼地方?」

  縣官道:「住在西門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那個尼姑呢?」

  縣官道:「住在城東的水月庵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兩地距離多遠?」

  縣官道:「大約有十多裡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既然相距十多裡,一個年青的尼姑,敢上門去勾引王千戶的兒子嗎?」

  縣官囁嚅說道:「他們是在水月庵通姦的。」

  武則天「砰」的一聲,拍了一下案子,問道:「照這樣說來,即算王千戶的兒子不是迫奸,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,你們怎麼顛倒過來,說是妙玉勾引他?」

  縣官抖抖索索,顫聲說道:「是,是,是奴才糊塗,一時失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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