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二八


  接著武則天又問那小丫環道:「你跟玄霜在峨嵋金頂大鬧一場,想必痛快得很?」如意眉飛色舞的道:「是呀,我從來沒有打過這樣厲害的架,小姐和我們將那班英雄殺得落花流水,真叫痛快!」武則天道:「賜你一杯茶潤潤喉嚨,你說給我聽聽。」如意喝了一口茶,便繪聲繪影的將那日在峨嵋金頂大鬧英雄會的事情仔細描述,上官婉兒一直聽一直提心吊膽,生怕她說到自己身上,誰知如意一直說完,卻並沒有半句提到她,倒是將上官婉兒暈倒之後,未曾看見的那一段,符不疑將谷神翁拉走的事情補述了。

  武則天聽她說完之後,道:「你一路辛苦,早點去歇息吧。你出去的時候,叫他們將那兩個謀反的軍官送進來。」如意道:「這兩個人雖給小姐廢掉武功,但還是凶得很。」武則天道:「我和他講道理,看他能凶到那裏去?好,你出去吧!」

  如意走出門時,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,抬起頭來,眼光向屋頂一瞥,這剎那間,上官婉兒伏在瓦槽內,連大氣也透不出來,如意似乎並沒有發現她,瞥了一眼,就逕自走出去了。

  過了一會,當值的武士將兩個軍官反縛雙手押解進來。上官婉兒認得他們正是那一晚刺殺太子李賢的兇手。兩人都是一臉不在乎的神氣,被推到武則天案前,仍然挺立不跪,兇神惡煞般的獰視著武則天。那武士提起腳來在他們膝彎一踹,他們早已被武玄霜廢掉武功,這一腳禁受不起,登時跪倒。武則天對武士道:「不要打罵他們,待審明瞭罪狀之後,朝廷的法律,自會有公正的懲治。」那兩個軍官本待拚著一身毒打,破口亂罵,忽聽得武則天如此說法,抬起頭來,只見武則天的眼光有如寒冰利剪,不由得心中震懾,只覺武則天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,令得他們把早已想好的,想侮辱武則天的說話吞了回去,但臉上仍是一股倔強的神情。

  武則天翻了一翻卷宗,徐徐問道:「你們是丘神勳帳下的左軍都尉程務甲和先行官韓榮,是麼?」韓榮叫道:「你要殺便殺。何須多問?」武則天道:「程務甲,你是不是大將軍程務挺的兄弟?」程務甲亢聲說道:「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,是我殺了你的寶貝兒子,殺剮聽便,與別人無關!你若想誅連九族,老子也不怕你,只怕你先要負上無道昏君的惡名!」

  武則天眼珠一轉,道:「是麼?當真是與別人無關麼?沒有人指使你們麼?」一連三句問話,眼睛緊緊的盯著程務甲。程務甲強定心情,挺胸答道:「你定要追問主使的人,好,那我便告訴你,主使者便是你最親信的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勳!」武則天冷冷一笑,對狄仁傑道:「你替我擬一道詔書,安慰丘神勳,叫他不要為此事耿耿於心,你說我已審明事情與他無關了,他自請貶降三級,應毋庸議!」狄仁傑應了一聲,笑著對程務甲道:「天后聖明,你想誣陷丘大將軍,詭計焉能得逞,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,實話實說吧。」

  武則天道:「好,你們既說與別人無關,那麼我倒要請問你們,你們為什麼要殺害我的賢兒?是不是他做了什麼禍國殃民的事,你們要殺他?」程務甲避開了武則天的眼光,惡聲說道:「禍國殃民的是你!你殘暴不仁,篡奪帝位,殺了多少唐室忠臣?你殺別人,別人就不能殺你的兒子嗎?」武則天道:「我是不是禍國殃民,這個以後再說。縱然我是有罪,我兒子無罪,你們殺了他,這事怎麼說得過去?」

  武則天漸漸憤激,越說越快,續道:「你們說我殘暴,那麼請問,你們殺了我的兒子,卻假傳是我的主意,想叫天下人以為我做母親的殺了自己親生的兒子,你們不但殺害了一個無辜的青年,還粉碎了做母親的心,這是不是殘暴?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毒惡的事情嗎?你說,你說呀!」

  說也奇怪,這兩個窮兇極惡的刺客,竟然被武則天問得噤不敢聲,低下頭來,避開了她的眼光。狄仁傑勸道:「請陛下稍抑悲痛,這兩個凶徒讓微臣替陛下發落便是。」武則天道:「你待如何發落?」狄仁傑道:「律有常刑,殺人者死,謀殺王子,罪加一等,理合凌遲。」武則天道:「不,你有先人之見,這件案子我不放心讓你審了。」狄仁傑怔了一怔,道:「陛下的責備,恕微臣愚魯,尚未領會,請陛下再加指點。」武則天道:「你先就認定了這兩人必是殺人的兇手,未審清楚,就先定了罪名,這樣一來,量刑就可能失當了。」狄仁傑道:「他們不是早已招認了嗎?」

  武則天道:「謀殺罪也有主犯從犯之分,焉能不問清楚?」呷了一口熱茶,對那兩個軍官緩緩說道:「用我的名義,殺我的兒子,這惡毒的主意是誰出的?」韓榮抬起頭來,眼光閃爍,欲言又止,武則天道:「你們若不把主使的人從實招來,代人受罪,身受凌遲,值不值得?」

  程務甲叫道:「我們殺了你的兒子,你肯放過我們嗎?」武則天道:「從犯罪減一等,揭露叛逆有功的,看功勞的大小,量情再減。你們招出主使的人,也許還要處罰,但死罪總可免了。」程務甲道:「此話當真?」武則天道:「身為天子,豈有戲言?」殺害太子,罪名實在是大到無可再大,這兩人自份必死,做夢也料不到還有一線生機,登時凶頑之氣大減,韓榮顫聲道:「我們上了主使者的當了,他說陛下殘暴不仁,禍害天下,卻原來陛下是這般寬厚。」武則天柔聲說道:「不要難過,把主使者說出來吧。嗯,是徐敬業嗎?」韓榮道:「不,英國公雖然意圖謀反,卻還不會出這樣惡毒的主意,主使的人實在是,是——」武則天道:「是誰?」程務甲接聲說道:「你料不到吧?主使的人是中書令裴炎!」

  唐代的官制,中書令相當於宰相,武則天頹然說道:「確乎料想不到,裴炎滿口仁義道德,對國事也很用心管理,居然是個叛逆!不過也好,毒瘡發作出來,總比藏在身體內部為害的好。」轉過頭來對狄仁傑道:「近來我也覺得裴炎有點虛偽,卻還料不到他如此之壞。呀,你們都贊我知人善任,在這點上,看來我比太宗皇帝(李世民)還差得遠哪!」狄仁傑道:「陛下是自古到今,第一位臨朝的聖母,以非常之人,任非常之任,反對陛下的也自然比反對太宗皇帝的多得多,明的暗的都有。不是陛下不及太宗皇帝,而是陛下的處境比太宗皇帝艱難得多!」武則天嘆了口氣道:「知我者其唯狄卿乎?呀可惜你姓狄!你為什麼不姓李呢?」

  轉過頭來對那兩個軍官說道:「你們揭發裴炎,大大有功,死罪免了!哼,裴炎為什麼這樣惡毒對我?」

  程務甲道:「英國公密謀舉兵,約好了裴炎做內應。裴炎差遣我們刺殺太子,一來可使天后陛下蒙受惡名,二來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將軍;三來令陛下有失子之痛,無心再理國事。」武則天冷笑道:「一舉三得,裴炎他想的倒好!不錯,母親失了兒子,誰不傷心?但若裴炎徐敬業之流得逞,就要有更多的母親失掉兒子,更多的老百姓傷心!敵人盼望我的,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,國家大事,我是非理不可!」說話斬釘截鐵,英氣勃勃,上官婉兒伏在瓦面偷聽,亦自凜然,捏著匕首,心中想道:「我若把她刺殺了,國家大事,豈不是要讓裴炎之流去管?他會管得比武則天好嗎?」但覺那柄匕首竟有千鈞之重,提不起來。

  只聽得武則天吩咐那老太監道:「把這兩人押出去,叫他們小心保護,今晚之事,絕對不許洩漏。」程務甲與韓榮滿眶淚水,叩頭謝恩,程務甲忽道:「天后陛下!」武則天道:「你還有什麼話說?」程務甲道:「請陛下防備刺客!」武則天道:「什麼?裴炎還派有人要行刺我嗎?」程務甲道:「不是,我是怕刺客就在屋中。」武則天道:「胡說,屋子裏都是我的親信,那來刺客?」程務甲道:「我武功雖廢,還聽得出屋子外面似乎有人埋伏,只不知道是輪值的武士還是刺客?陛下對我寬厚無邊,我不能不提醒陛下。」武則天道:「你一進來就察覺了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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