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

  但聽得毒觀音縱聲長笑:「長孫先生,這回你可當真要小心了!」

  長孫均量虎目圓睜,驀地一聲大喝,先發制人,長劍如風,欺身疾進,「金雞奪粟」「哪吒鬧海」,一連兩記殺手神招,上刺雙目,下刺胸膛。毒觀音一聲嬌笑,略一晃肩,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下去,倏地反手一劍,喝一聲:「著!」

  劍光中雜了幾口透穴神針,同時射出!

  長孫均量早料她有此一著,他那兩招殺法雖然淩厲,實是攻中帶守,嚴密非常,一見勢頭不對,三尺青鋒,早就圈了回來,儼如湧起了一圈護身的銀虹,但聽得嗤嗤聲響,毒觀音那幾枚透穴神針,一入劍光圈裡,已被絞成粉屑。長孫均量冷冷笑道:「透穴神針,不過如斯!黔驢技盡,何奈老夫!」

  毒觀音面色一沉,隨即又嬌笑道:「我不笑你井底之蛙,你反笑我黔驢技盡,我縱是一片慈悲,也不能不施展殺手了!」

  長劍縱橫揮霍,疾如風雨,透穴神針,也不斷的雜在劍光之中發出。但見她手指連彈,有時聲東打西,有時指南打北,嗤嗤之聲,不絕於耳。長孫均量凝神對付,仗著極精純的聽風辨器之術,聽那極微細而又極混雜的嗤嗤聲響,有時也弄不清她的方向,不禁心神漸亂。

  長孫均量與惡行者惡鬥之時,已耗了不少真力,這時為了抵禦那透穴神針,只有施展內家真力,將劍光儘量展布,變成護身的光網,更是耗費精力。毒觀音不但暗器厲害,劍法亦極淩厲。只攻不守,威力更強。鬥了五十來招,已是搶了上風,迫得長孫均量連連後退。毒觀音如影隨形,步步緊迫,劍劍不離長孫均量要害,驀然間一聲笑道:「老頭兒,今日你的死期到了!」

  長孫均量與毒觀音激戰之時,惡行者已調勻呼吸,理好創傷,這時正攔著長孫均量的退路。毒觀音那一聲長笑,正是給他的暗號,笑聲一發,惡行者立即騰身飛起,錚錚錚,三枚碎骨錢鏢先發,隨即戒刀劈下;而與此同時,毒觀音手掌一揚,把掌中的數十枚透穴神針,一齊射出,儼如一蓬銀雨,當頭罩下!這一來,長孫均量被兩大魔頭前後夾攻,縱有天大神通,也難活命!

  就在這瞬息之間,忽聽得一聲狂笑,接著一聲慘呼,一條黑影,疾如奔馬,忽地撲在長孫均量身上,替他擋了那一蓬透穴神針,反腳一勾,又把惡行者勾跌,這人正是鏢師李元,他拚了性命,護友傷敵,兩大魔頭,也不禁大驚失色!

  門內的長孫兄妹與上官婉兒亦是大驚失色,長孫泰「砰」的一拳,打開大門,再也顧不得老父的吩咐,沖了出來,但聽得毒觀音一聲厲笑,拖了惡行者跳上那橫過山谷的架空棧道,疾奔而下,轉瞬之間,不見蹤影。李元躺在地上,身體插滿銀針,死狀極慘!父親面色慘白,不知有否受傷?

  長孫均量招了招手,把一雙兒女喚到跟前,說道:「你們把這位義士埋了,記著以後年年今日,給他上墳。」

  回過頭來,對上官婉兒說道:「婉兒,你和我到屋子裡去說話。」

  神情沉重之極,看來是有極重大的事情吩咐。

  上官婉兒心中七上八落,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,長孫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,鄭溫微有喘息,仍然未醒。長孫均量悽愴說道:「老朋友,我顧不得你了!」

  隨即把大門緊閉,緩緩說道:「婉兒,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,待你成年,再告訴你,現在是等不及了。」

  上官婉兒驚道:「怎麼?」

  長孫均量道:「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針,縱是不死,亦成殘廢,而且非有十年之力,不能恢復武功。這還是義士李元,替我擋了一擋,才能僥倖逃生。」

  上官婉兒「啊」了一聲,驚得呆了。長孫均量續道:「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再來,明日我便搬家,我與你只有今日相聚了。」

  上官婉兒道:「伯伯搬到那裡,侄女自當隨去侍奉。」

  長孫均量道:「不,不是我不要你,你有更緊要的事情去辦。」

 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,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,果然長孫均量說道:「婉兒,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?」

  上官婉兒道:「聽王安說,是癘疫死的。」

  長孫均量歎口氣道:「不錯,那是一場癘疫,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。這一場癘疫害死唐室的無數王孫貴族,義士忠臣,也害死了你的祖父、父親!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!」

  七年來的疑團倏然挑破,端的有如晴天霹靂,震得上官婉兒幾乎失了知覺,呆呆的望著長孫均量,竟自哭不出來。

  七年來長孫均量在上官婉兒面前,反復的數說武則天的罪惡,已不知說了幾千萬遍,上官婉兒對武則天自無好感,但她自負是超越男兒的女中才子,故此對於一個能壓倒天下男人,做到女皇帝的武則天卻也禁不住在心底裡暗暗佩服,然而料不到這個既令自己憎恨,又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,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!

  長孫均量撫著上官婉兒的頭髮,緩緩說道:「七年之前,你的祖父上官儀官拜西台侍郎,父親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讀,那時先太子李弘還在,看不過武則天欺壓他的父皇,更恐懼母親專權,行將篡奪李家的天下,因此寧願冒不孝之名,暗中勸父皇廢立母后,並和一班親信的大臣商議,準備一舉盡殲母后的黨羽,高宗皇帝給太子說動,叫你祖父起草廢立的詔書,那料事機不密,被武則天知道,深夜搜宮,當著高宗皇帝面前,在你祖父身上將詔書搜出,第二日你祖父、父親就並遭誅戮,你母親也被沒入宮中為奴,你本來也將不免,幸得王安早知消息,才帶你逃出來!」

  (按唐史所載,上官儀父子被殺後,上官婉兒也被沒入宮中為奴,至十四歲時,始被武則天發現其才,命為記室,十分重用。但上官婉兒天才橫溢,幼負詩名,武則天何以至她十四歲時始發現?治史者亦有人懷疑。我寫上官婉兒這七年中避難長孫均量之家,當然是「小說家言」,不能作為信史,但也是根據這個懷疑出發的。)

  上官婉兒道:「我的母親──」長孫均量道:「王安說你母親也在癘疫中死去,那是免你傷心。」

  上官婉兒想起祖父、父親慘遭殺戮,母親入官為奴,更是死不如生,心如刀割,拚命咬著嘴唇,不使滴下淚來,向長孫均量叩了三個響頭,悲聲說道:「大恩不言報,大痛不徒悲。伯伯的大恩大德,我今生是無法報答的了,但願能手刃這個禍害天下的女魔王──」長孫均量展眉笑道:「若能如此,我和天下的忠臣義士,都要感謝於你,也不枉我這幾年來的心血了。」

  上官婉兒淒然說道:「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,可惜我一向不聽你的教誨,沒有學到你的武功。」

  長孫均量道:「幹這等大事,最要沉著堅毅,也不是徒恃武功的。璧兒、泰兒的劍法比你強,但若說到要刺殺萬乘之君,他們就挑不起這副擔子了!好,婉兒,你今日就走吧,我這柄隨身的寶劍送給你了。」

  解下寶劍之時,同時掉下了一封信。

  那是武則天托鄭溫交給廢太子李賢的書信,李元再轉托長孫均量轉交的,長孫均量恨恨的將那封信拾了起來,正待把它撕個稀爛,以泄心頭之憤,上官婉兒一時好奇,道:「且瞧瞧她寫些什麼?」

  長孫均量道:「也好,就讓你認得這女魔王的字跡,將來或許有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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