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

  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,心中想道:「怪不得長孫伯伯常說武則天是個女魔王,當真是比惡行者和毒觀音這兩大魔頭還更可怕!」

  李元續道:「我在洛陽開設鏢局,鄭大人以前做鹽運使,常常請我保鏢,很有交情。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,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現了幾處劇盜,自願護送他到巴州,一路上連小賊也沒遇上一個,方自慶幸;那料昨日到了廣元,距離劍門關約莫有三十多里的處所,那裏地形險峻,山道崎嶇,我在前面開路,忽聽得山上一聲怪嘯,回頭一望,只見鄭大人已跌倒馬下。我這一驚非同小可,急忙撥轉馬頭,回身來救,那知就在這瞬息之間,我的坐騎忽地一聲長嘶,將我拋起,同時從樹林中飛出了幾枚錢鏢,我人在半空,無論如何也躲閃不了,恃著自己有鐵布衫的功夫,硬衝而過,看鄭大人時,他已是昏迷不醒,我們那兩匹馬則癱在地上,竟像給人用重手法擊斃一般,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麼暗器。我知道是遇上了絕頂的高手,正準備拚了性命和強人死戰,可怪的是,強人竟沒現身,但聽得林中怪笑之聲,越離越遠,片刻之間,就好像到了數里之外!」

  李元似是餘悸猶存,停了片刻,方始顫聲接下去道:「我那裏還敢追趕!我仔細審視,鄭大人身上一無傷痕,但摸他脈息,又分明是重傷之象。荒山野嶺,無處求醫,好在我記得鄭大人說過,說長孫大人就在劍閣隱居,沒奈何我只好來求你了。呀,想不到竟是毒觀音和惡行者這兩大魔頭!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錢鏢,自己一點也不知道!」

  上官婉兒聽了,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,那兩個魔頭既非劫財,亦無宿怨,怎麼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!看長孫均量時,只見他眼珠閃動,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奇難解的事情。

  過了半晌,李元歎口氣道:「我也不指望活了,但鄭大人未了之事還望老先生幫忙。」長孫均量道:「什麼未了之事?」李元道:「天后託鄭大人送給廢太子的書信還未送到巴州,聽鄭大人說天后對廢太子思念得很,貶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,讓太子得看這一封信,也好讓他安心。」

  長孫均量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貓哭老鼠假慈悲!武則天恨不得把李唐宗室,全部斬盡殺絕,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,我就不信她對太子還有半點慈母之心!」

  李元不敢作聲,長孫均量忽道:「是武則天自己的主意,叫鄭大人去探望太子的,還是鄭大人自己上疏求去,然後武則天再派遣他的?」李元道:「我不知道!」長孫均量沉吟說道:「我看九成是鄭大人自己上疏請求許他去探望太子的。」忽地高聲叫道:「定是這樣,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遣他來殺鄭大人的!」這推想太過奇怪,連上官婉兒也覺難以置信,但看長孫均量的神情,卻是說得十分肯定。

 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,忽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,顫聲說道:「泰兒、璧兒、婉兒,你們趕快回家,只怕這兩個大魔頭就要來了!」

  長孫璧道:「爹爹,你怎麼知道?」長孫均量看了李元一眼,似是有話想說,卻又不忍出口。李元愕笑道:「這時候還有什麼顧忌?我給老伯說了吧。想那兩個魔頭何等功夫,若然要取我與鄭大人的性命,那真是易如反掌!然而他卻故意讓我們逃生,這,這——」長孫璧道:「這什麼?」長孫均量接口說道:「這是故意要讓李大哥逃到咱們家來。」

  李元嘆口氣道:「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,可惜我當時想不到是他們,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。如今經老伯點醒,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,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!」長孫均量道:「李兄不必引咎,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。看這情形,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來的,更無疑了!」

  上官婉兒道:「為什麼?」

  長孫均量道:「武則天篡奪了李唐帝位,自古以來,從沒有女人做皇帝的,這真是一大妖孽。皇帝子孫,前朝大臣,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,不願臣服於她。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,所以歷年來所作所為,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。試想連兒子都可以毒殺。還有誰不能殺?故此我料想鄭大人必定是自己上疏,求她准許去探望兒子,她知道鄭大人心存李唐正統,於是就暗害他。」

  上官婉兒道:「她若要殺鄭大人,何須這樣費事?而且還託鄭大人帶信給她的兒子?」長孫均量道:「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處,故作偽善,籠絡人心。我是前朝大臣,她一掌權,我便隱居不仕,想來她早已恨我切骨。哼,那兩個魔頭一定是她差遣的!」

  這七年來,長孫均量幾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兒說武則天的壞話,教兒女仇恨女皇帝。上官婉兒如今聽了他這番推想,雖覺有點牽強,也信了七八成,只是有一點不大服氣:「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人,為什麼男人做皇帝則天公地道,女人做皇帝就要被罵為妖孽?」當然這個想法,上官婉兒只是留在心裏,斷不敢在長孫伯伯的面前吐露出來。

  上官婉兒正在自思自想,只見長孫均量面向著兒女說道:「泰兒,璧兒,你老父的性命也許過不了明朝,故此我如今多費唇舌,把話說明,好叫你們知道誰是咱家的大仇人。好,如今話已說明,你們趕快回家去,不論有什麼事情,都不可以出來。婉兒,你稍懂醫道,將鄭大人搬回家去,用消毒散外敷,玉露丸開水內服。李兄,你——」李元叫道:「我中了碎骨錢鏢,性命過不了三天,反正是死,就與你一同與那兩個魔頭拚了!」

  上官婉兒與長孫兄妹回到家內,剛剛將玉露丸調水灌鄭溫服下,便聽得長孫璧噓聲說道:「來了,來了,那兩個魔頭真的來了!」

  上官婉兒從門縫張望出去,但聽得兩聲怪嘯,一聲量大音宏,震得耳鼓嗡嗡作響,另一聲卻如黃鶯出谷,清脆非常,刺入耳膜,令人神飄意蕩。看清楚時,山坡上已來了一男一女,男的是個披髮頭陀,虯鬚如戟,相貌猙獰;女的頭纏白巾,打了一雙蝴蝶結子,長眉入鬢,姿容冶豔,蕩意撩人。這一男一女,不問可知,自是惡行者和毒觀音了。

  惡行者怒吼如雷,身形一現,就衝著長孫均量喝道:「老匹夫,原來你還沒死,洒家來索十年前的舊債了!」那毒觀音卻嬌聲嚦嚦的說道:「長孫先生,十年未見,你老人家健鑠如前,可喜可賀。好在你沒有死,若是死了,那才叫我傷心呢!想當年,你率數十高手圍攻我們,可惜人多混戰,我還未得好好領教你的峨嵋劍法,今日幸會故人,得償宿願,快慰何如!」長孫均量冷冷說道:「要上便上,何必多言,老夫等候你們尋死,也等了十年了!」

  毒觀音微笑說道:「是麼?既然如此,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,十年前你們人多勢眾,要把我置於死地,該想不到我還活到今天吧?今天你孤身一人,要想像我當年一樣的脫身而走,恐怕萬萬不能了!你對家人子女交代了後事沒有?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小妹效勞麼?」殷殷垂問,竟似對老朋友一般,十分關懷。

  長孫均量給她氣得七竅生煙,嗖的一聲,拔出了青鋒寶劍,只見那毒觀音斜眼一瞥,又是「格格」一笑,說道:「原來你不是孤身一人,還有個朋友在這兒。哎喲,我道是誰,原來是李大鏢師。你中了我師兄的碎骨錢鏢,你知道麼?你不動怒,不勞神,還可以活到後天,聽我的話,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,這樣死也死得舒服一些。若然你還要打架,一動真力,全身骨碎,呀,那才是痛苦非常哩!我一片好心,指點於你,不聽良言,後悔莫及!」

  李元大怒喝道:「好狠毒的女魔頭,鄭大人與你何冤何仇,施此辣手!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,也要鬥你一鬥!」毒觀音縱聲長笑,說道:「好漢子!我平日殺人,從來不講道理,今日看在你這點硬份,破例和你說說。你問我為什麼要殺鄭大人嗎?那是天后和我的一片好心,天后說鄭大人白髮蒼蒼,萬里迢迢,西行入蜀,僕僕風塵,太辛苦了!所以我才奉送他兩枚透穴神針,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棧道的奔波之苦!」

  上官婉兒聽得分明,心頭一震,想道:「長孫伯伯果然沒有料錯,這兩個魔頭,當真是武則天派來的!」但隨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雲。看這毒觀音裝模作樣,說東話西,這一番話,竟似是有意說給長孫均量聽的!想武則天要她暗殺大臣,這事何等秘密?怎的她卻好似怕人不知,先行吐露?

  長孫均量早已認定是武則天的主使,聽了此話,暴怒喝道:「武則天是大魔頭,你們兩個是小魔頭,大魔頭我難奈她何,今日先和你們這兩個小魔頭拚拚!惡行者,毒觀音!你們是一齊上還是車輪戰!」毒觀音格格笑道:「十年前你們恃多為勝,何曾講什麼江湖規矩了?不過看在你年老份上,讓你和師兄先鬥,省力一點,到你將近筋疲力竭之時,我再想一個好法兒,給你送終,讓你少受痛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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