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女帝奇英傳 | 上頁 下頁


  舜帝南巡,死於蒼梧之野,(蒼梧不是廣西的那個蒼梧縣,而是山名,在今湖南省甯遠縣東南,又名九疑山)。他的後妃湘君、湘夫人哭他,血淚染成了斑竹,稱為湘妃竹。上官婉兒這兩句詩,借用這個典故來懷念先帝,以表故國之思,本來也講得通,但長孫泰卻總是疑心不釋,心中直在琢磨:「婉兒,她,她在思念誰呢?」

  長孫璧笑道:「這樣解法,實在出乎我的意外,呀,你的詩太含蓄了,簡直比爹爹所教的劍法還要難懂,我自認笨人,不敢和你再談詩了,來,來,來!你今日還沒有和我練劍呢!」

  長孫泰為婉兒這首詩感到奇怪,上官婉兒卻為長孫兄妹定要迫她練劍而感到奇怪,心中想道:「我性喜文學,不近武功,他們不是不知,卻為什麼老是纏我練武?」

  疑心一起,七年來壓在心頭上的疑雲,越來越重了!

  上官婉兒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唐朝的大官,在她七歲那年,有一天她家的老僕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帶她離開京都,送她到長孫伯伯家裡。到了長孫家中,才告訴她,她的祖父和父母已死了,要她從今以後,好好聽長孫伯伯的教誨。她的祖父上官儀是太子太傅,父親上官庭芝也是宮廷中的文學侍從,經常在宮中住宿,不大回家。他們是如何死的,上官婉兒自是不知,但她卻清清楚楚的記得,就在她離家的那一天早上,她的母親還是好好的,正要進宮去探望她的父親,為什麼王安不等母親回來就抱她走了,她母親又怎的會突然死了?

  王安告訴她說,那是因為宮中發生了癘疫,她的祖父、父親暴病而亡,她的母親入宮探病,染上癘疫,亦告不治。他要她趕快離開京都,就是要避開那一場可怕的癘疫。王安是他家幾十年的老僕人,忠心耿耿,上官婉兒那時年幼,自然不會懷疑王安說謊。可是年紀漸長之後,疑心也就漸漸增長,她記起了出走之時,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顯得慌忙和緊張,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收拾,即算逃避癘疫,也不該如此!還有,長孫伯伯是她父親最要好的朋友,為什麼這七年來總不肯帶她回鄉去祭掃她父母的墳墓。可惜到她懂得這樣疑心之時,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。這些疑團就一直留在心裡。

 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團──

  她的長孫伯伯雙名均量,文武全才,太宗李世民在位之時,他曾做到殿前檢點之職。其後高宗繼位,武后掌權,他即掛冠求退,在劍閣之上結廬隱居。上官婉兒七歲來到他家,如今十四歲了。這七年中,長孫均量對她真是愛護備至,視同己出,叫她和自己的兒女一道,日間習武,晚上習文,特別是教她武藝之時,簡直比教兒女還要用心。

  可惜上官婉兒性喜文學,不近武功、常令長孫均量失望。上官婉兒還記得有一個晚上,她寫了三首新詩,給伯伯評閱,長孫均量拍案叫絕,卻忽而歎口氣道:「你若專心文學,定可成為天下第一才女,唉,我卻但願你不要這樣聰明才好,你做出這樣的好詩,叫我又是歡喜,又是傷心!」

  上官婉兒甚是不解,尷尬笑道:「泰哥璧姐傳你的武功,我傳你的文學,你老人家在文武兩方面都有傳人,豈不也好?」

  長孫均量默然半晌,喟然歎道:「你的才華學問現在已遠勝於我,豈止只是我的傳人?可惜詩句雖工,對你究無大用,劍術難以速成,明日起你兼練暗器吧。」

  說來說去,還是要她用心練武,而且臨走之時,上官婉兒還隱約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蘊淚,如有重憂。

  幾年來上官婉兒百思莫解,長孫伯伯要她文武雙修,那自是一番好意,然而卻也不必那樣傷心!「我一個女孩兒家,要這樣好的武功做甚?」

  上官婉兒想是這樣的想,為了順從伯伯的意思,她還是每天跟長孫兄妹練武。不過卻常常在練武的時間,悄悄躲在一旁,讀她心愛的詩篇。

  長孫兄妹拿她沒法,只好想盡法兒,誘她練武。

  如今長孫璧又磨著她練劍了,而且這幾天來都要她練一出手就令敵人傷殘的劍法,上官婉兒搖頭笑道:「我但求習武強身,不想學這樣霸道殺人的本領。」

  長孫璧輕撫她的頭髮,微笑說道:「你忘了今日是爹爹一年一度對我們的考較之期麼?來,來,來!你最少也得學會刺穴的連環三劍!」

  上官婉兒這才驀地想起,今日不但是長孫伯伯考較之期,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,長孫伯伯挑選這個日子作為一年一度的考期,不知其中可有深意?

  天上突然飛來兩隻兀鷹,雙翅展開,幾達一丈,上官婉兒一看,原來這兩隻兀鷹正在追逐山中野兔,上官婉兒笑道:「好吧,我就練一手暗器的功夫,也好救這幾隻小白兔的性命。」

  手腕一抬,一柄匕首閃電般的射出,長孫泰叫道:「取它左目」,蒼鷹應聲而落,長孫璧跑去一看,但見那柄小匕首果然洞穿了蒼鷹的左目,深深刺入了它的頭骨,將它釘在地上。

  長孫泰拍手贊道:「好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技。再取這只蒼鷹的右目!」

  這只蒼鷹甚有靈性,似是知道遭逢強敵,貼地低飛,借那削壁巉崖,掩護自己,猛然間一伸鷹爪,抓起一隻小兔,雙翅一騰,就想飛下山谷。上官婉兒見它如此兇殘,眉頭一皺,匕首疾飛而出。

  忽聽得呼的一聲,一條黑影突然從岩石後跳了出來,把上官婉兒的匕首接到手中,剎那間,鷹沉穀底,人到眼前!

  上官婉兒抬頭一看,但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虯須大漢,他接匕首的本領已是令人吃驚,而更令人震駭的是,他還背著一個華服老者,居然能在棧道上跳躍如飛,還接了她的匕首!

  那漢子雙目一張,朗聲問道:「長孫均量可是住在這兒?」

  長孫泰忽地邁前一步,失聲叫道:「你背的可是鄭溫伯伯?」

  鄭溫是朝中的御史大夫,與上官婉兒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。上官婉兒睜眼一瞧,只見他背上的那個老人緊閉雙目,面如金紙,看他相貌,依稀記得正是她幼年之時,那個常來她家,與她祖父談詩論文的那個鄭溫!

  長孫泰話聲未了,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什麼,是鄭大哥來了麼?」

  人影未見,聲音卻如在耳邊,那虯須大漢急忙放下老人,直挺挺的跪在地上,自報姓名:「通州李元專誠拜謁,懇求長孫大人救鄭大人一命。」

  李元雖然未見過長孫均量,但聽得這種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,已知道必是長孫均量無疑。

  話語方停,人影已到。來的果然是長孫均量,他已六十有多,雙鬢盡白,仍是健鑠非常,雙眼神光炯炯,打量了李元一眼,立即說道:「李兄快快起來,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,我焉能不救?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麼傷?」

  忽然間,只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,伸手一抓,抓著了李元的胸脯,雙指一劃,聲如裂帛,登時把李元的胸衣撕開,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,不但大出長孫兄妹意外,李元更是吃驚非小,連忙叫道:「我是保護鄭大人入蜀的鏢師,老先生休要誤會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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