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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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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知他今晚會不會來?」「刁羊」業已開始,草原上少說也有一百幾十匹健馬電掣風馳。雖說月色明亮,要在這許多人馬之中認出一個人來可還是當真不易。羅曼娜凝神望去,沒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,也不知他來了沒有,不過這少年是曾經說過他要來的。「要是他當真來了的話,我的皮鞭應該打在誰的身上呢?」羅曼娜不由得心亂如麻了。 參加「刁羊」遊戲爭著去分割那條烤熟的肥羊,遊戲的規則是:不許下馬,不許停留,跑得太慢都不可以。快慢的程度,自有旁邊的少女充當義務的評判員。要是她們認為誰跑得太慢了,馬上就會噓聲四起,小伙子們誰又肯丟這個面子? 怎樣才能分割一塊羊肉呢?這就是倚靠他們高明的騎術了。當健馬風馳時,從「獵物」旁邊馳過之際,他們就用長柄的彎刀迅速割下羊肉。馬是跑得飛快的,時機稍縱即逝,這一割未必能夠成功。有時羊肉是割下來了,但來不及用刀尖挑起,又要等待第二次機會了。 有時候有幾隻馬同時到達,規則不許人馬碰撞,碰著了兩個人都要被取消資格。哈薩克人的騎術是非常有名的,像這樣的事情,在「刁羊」的遊戲中很少發生。 不過人馬雖然不許碰撞,用來割肉的兵器則是許可碰撞的。有時兩柄彎刀碰著了,誰都割不著羊肉。馬是跑得飛快的,說不定還會因此跌下馬來。那也算是輸了。 桑達兒因為出動較遲,那條肥羊已經給分割一半了。當他正在用彎刀插下去的時候,斜刺裏一匹快馬衝了過來,「噹」的一聲,兩把彎刀碰個正著。 桑達兒虎口一麻,彎刀竟脫手飛上半空。幸虧桑達兒馬快,追上去剛好接下從他頭頂跌落的彎刀。這霎那間,場邊嘻嘻哈哈的姑娘們,最初是突然鴉雀無聲靜了下來,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喝采! 桑達兒的接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,但桑達兒卻不知道姑娘們是為他喝采,還是為那個震飛他的月牙彎刀的那一個人喝采?或許她們是同時向兩個人喝采呢?但桑達兒的臉上卻是不由得火辣辣的發燒了。 因為他是這個小部落中,大家公認的第一名勇士,氣力之大,沒有誰人可以比得上他。 瓦納族人公認桑達兒是第一勇士,桑達兒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、氣力大而感到自豪。想不到今晚會輸給一個不知從那裏鑽出來的「小子」。而且輸得甚為狼狽,月牙彎刀給人家一碰就碰得飛出手中去了。雖然自己仍能夠接了下來,亦已深感面目無光了! 駿馬風馳,桑達兒連對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,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。族中的小伙子,每一個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,沒有誰的本領比他更高強。 「刁羊」的規則,第一次不成功,必須繞場一周,方能再來分割羊肉。 那條烤熟的羊給馬蹄踢得翻翻滾滾,不多一人會,只剩下小半條羊腿了。桑達兒由於給那人阻了一阻,騎術雖然高明,跑回來時候,卻是比那人落後一步。 眼看那人半掛雕鞍,腰軀一彎,明晃晃的刀尖就將刺著羊腿,斜刺裏一匹快馬一躍而前,呼的一聲,一條長鞭捲了過來。 這個人正是孟華,他是有心暗助桑達兒一臂之力的。 鞭長刀短,孟華雖然落後少許,卻已先把那小半條羊腿捲了起來。在跑得飛快的馬背上,用馬鞭來捲起東西,力度必須使得恰到好處,饒是哈薩克人騎術高明,對孟華這手功大也不由得衷心佩服。小伙子和姑娘們都喝起采來。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勝之心太強,突然把手一揚,發出暗器,暗器是一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錢鏢,不過他並非暗器傷人,而是要奪回「獵物」。 只聽得「錚」的一聲,孟華的長鞭給錢鏢當中割斷,羊腿落下來了。落下的地點,和那人的距離較近。 這霎那間,嘈嘈雜雜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。「刁羊」的規矩不許人馬碰撞,但卻許可兵器碰撞,不過用暗器來打別人的兵器,從前從未有過,充當義務裁判的姑娘們也不知道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規矩。 桑達兒忽地張弓搭箭,「颼」的一箭就射過去。這一支箭來得恰是時候,羊腿未曾落地,就給他射個正著。箭尖穿著羊腿,又飛了起來。桑達兒叫道:「你們別說我不守規矩,他可以用錢鏢,我就可以用弓箭。」 「刁羊」的規矩是:羊肉已經到了手中,別人就不可以再來爭奪。但現在羊腿是給孟華的長鞭捲起來的,算不算到了「手中」呢,急切之間誰也不敢下判斷。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們,誰也無暇去理會什麼規矩不規矩了,因為在這霎那之間,事情又起了新鮮的變化。 孟華和那個人同時去搶落下來的羊腿。羊腿正從半空中落下來,可是還沒有落到地上。兩匹快馬幾乎是同時到達那個地點。羊腿正在他們的頭頂上空落下,這是最好的機會。那人為了爭這瞬息之機,竟然足點雕鞍,就在馬背上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,跳起來接那羊腿。 可是孟華比他跳得更高,伸手一抓,手指已經觸及帶箭的羊腿。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華拍去! 孟華左掌一按。半空中按了對方拍來的一掌。右掌卻改抓為拍,把那小半條羊腿拍得遠遠地飛出去。 兩人同時跳起,也幾乎是同時出掌,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,站在地上翹首而觀的姑娘們誰也看不清楚。只知道他們是在半空中碰上了。按照「刁羊」的規矩,身體一碰上了,雙方都是作輸,這霎那間,姑娘們不禁都是「啊呀」的一聲叫了起來。為他們的「功敗垂成」而可惜。 孟華只是用了三分的掌力,已把那人推開。那人的輕功也真是好生了得,半空中一個「鳶子翻身」,居然恰巧落到奔跑著的馬上。孟華落下來的時候抓著馬尾,借力使力,一個觔斗翻過去,方才坐上雕鞍。不過這是由於他跳得比那個人高,落下來也較慢的關係。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,他的這手輕功,只有在那人之上,決不在那人之下。 給孟華一掌拍得遠遠飛出去的那小半條羊腿,「無巧不巧」,恰好是向著桑達兒迎面而來,桑達兒馬上伸手一接,不費吹灰之力,便把那小半條羊腿接到手中了。 這個結果不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,桑達兒自己也是決計料想不到。他本以為是輸定了的。 不過「勝利」來得這樣容易,卻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,「那有這樣湊巧的事。最後的這塊羊肉,恰恰是向我飛來?嗯,該不會是這個姓孟的漢人故意把它『送』給我的吧?剛才他已經抓著羊腿,應該是可以把它抓牢的。」 不過這個結果卻是令得參加「刁羊」遊戲的小伙子和姑娘們皆大歡喜,只除了那個不知來歷的少年,要知瓦納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們本族的勇士得勝的,這樣的結果對桑達兒來說雖然有點僥倖,卻正合他們的心意。 桑達兒在姑娘們的喝采聲中,把奪得的羊腿捧回去獻給羅曼娜。可是他的心中卻殊無獲得勝利的喜悅之感。 孟華這一掌的力度拍得恰到好處,當他看見羊腿落在桑達兒手中,眾人喝采聲大起之時,他的喜悅比旁人更多。不過,在喜悅之中,亦有思疑,就像桑達兒那樣。 桑達兒思疑的是:這個「勝利」是不是孟華拱手相讓的呢?孟華思疑的卻是:那個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誰? 顯然這個少年是練過上乘武功的,身手十分了得。桑達兒是瓦納族的第一勇士,他的本領遠在桑達兒之上,顯然也是個外來的人。不過引起他的思疑的還不僅是這少年的武功,而是這少年他好像「似曾相識」! 他和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,當時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貫注爭取獵物,誰也沒有去留意對方的面貌。不過就在這驚鴻一瞥之間,他已得到「似曾相識」的印象。只可惜他怎樣也想不起來,是在什麼時候,什麼地方,見過這個人的。 廣場中鬧得熱烘烘的氣氛,也不容許他去冷靜思索,他回到了羅曼娜的身旁,桑達兒早已在那裏了。 桑達兒訕訕說道:「孟大哥,這條羊腿應該是屬於你的勝利品。」 孟華說道:「不,分明是你接到手中,怎能算是我的?」 桑達兒道:「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拋來……」 孟華截斷他的話道:「我是給那人逼得不能不鬆手的,其實就算我能抓牢了它,按照規矩,我也輸了。」 桑達兒道:「我就覺得奇怪,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飛來?」 孟華笑道:「那是老天爺有意要你得到這條羊腿送給羅曼娜姑娘啊!否則咱們兩人都是空手而回,豈不叫羅曼娜姑娘失望?」 羅曼娜笑道:「不必爭論了,我領你們兩個人的情。」 孟華問桑達兒道:「和咱們搶羊腿的那個人是誰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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