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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那老漢笑道:「廣慧法師和弄贊法師就是同一個人,『廣慧』是朝廷給他的封號。」

  孟華一想弄贊法師的藏名尊稱是「彌羅覺蘇」,釋義是「恩澤廣及四方」,想必就是「廣慧」這個封號的由來了。暗暗好笑自己的糊塗,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。

  那小孩道:「爺爺,咱們出去瞧熱鬧吧,我的肚子也實在餓了。」

  老祖父愛憐的撫摸他道:「好,好,要是見得著弄贊法師,那就勝於去禮拜帕巴魯庫贊的舍利子啦。」

  孟華急於見著弄贊法師,趕緊在人叢中擠出去,到了外面,那個「宣撫使」趙廷祿帶領三個軍官剛好在他們這一群人的面前走過。三個軍官,孟華倒是認識兩個。

  這兩個人就是曾經在柴達木途中和孟華交過手的那兩個軍官,一個名叫做葉谷渾,一個名叫做劉挺之。

  孟華心裏想道:「聽丁兆鳴那廝所說,在宣撫使趙廷祿之下,有個參贊武官,名叫衛托平,是大內衛士外調拉薩的,武功十分厲害,想必就是這第三個軍官了。葉谷渾、劉挺之、衛托平並稱大內三大高手,而以衛托平居首,他們三人同在一起,我倒是要特別小心了。」

  趙廷祿一行四眾在兩個知客喇嘛帶引之下,走向一條通向一座宮殿的長廊,看熱鬧的人群擠在長廊兩邊。孟華正在思量如何見得著弄贊法師,忽見葉谷渾睜大眼睛,兩道鋒利的目光向著自己掃來,好像在人群之中找尋什麼相識的人似的。孟華吃了一驚,只道已經給他發現。

  此時孟華業已擠到前列,倘若躲躲藏藏,恐怕更會引起對方思疑,唯作鎮定,順著眼光瞧去。就在這一眨眼,隱約看見兩個背影隱沒人叢之中,有點兒像江上雲和金碧峰。孟華頗感詫異,心裏想道:「金碧峰也是曾經和葉、劉二人交過手的,他為什麼要冒這個危險,和江上雲前來布達拉宮,難道他們也是受了義軍之托了。」

  人群忽又起了波動,嘈嘈雜雜的聲音就像煮沸了一鍋水似的:「瞧見了沒有,彌羅覺蘇露面啦!」「在那裏,在那裏?」「啊,他不是走出來給信徒摩頂祝福,他是在宮內迎接貴賓。」

  孟華擠上一個石台,定睛看去,只見那座宮殿打開大門,隱約可以見到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降階迎接貴賓,不過一會兒,宮殿的大門又關閉了。孟華心裏想道:「雖然沒有機會接近弄贊法師,總算有了一點收穫。」要知布達拉宮的建築,將近一萬間房舍之多,要不是趙廷祿拜訪弄贊法師,孟華如何能夠知道他的所在。

  不知不覺,日已西沉,懸掛在第十三層樓上的大鐘響噹噹的敲了起來,這是叫人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布達拉宮的鐘聲。不過一會,在宮內各處觀光禮佛的人都走了出來,像潮水一樣從東西南北八個打開了的大門「流」走。

  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次,從未發現過有不守規矩的香客,是以宮中的執事喇嘛也從來沒有搜查過可能有人匿伏宮中,不出去的——廣廈萬間,觀光禮佛的人們數目亦以萬計,要搜也無從搜起。但想不到今年卻有一個人故意「犯例」了,這個人就是孟華。

  那座宮殿後面,有幾棵高大的柏樹,孟華偷偷爬上一棵柏樹,俯瞰宮中情景。

  宮中笙歌細細,人語喧嘩,當中一間客廳燈火通明,隱約可以看見正在舉行宴會,賓主盡歡的情景。

  夜幕降臨,天已黑了。觀光禮佛的人們,此時都已走得乾乾淨淨。除了這座宮殿有喧鬧的聲音傳出之外,周圍一片寂靜。大概那些小喇嘛都忙著去打掃去了。

  孟華暗自想道:「弄贊法師的住處雖然並不開放,那只是不許外人進去而已,和宮中什麼聖殿的『禁地』到底不同,爹爹是他的老朋友,我代爹爹進去拜訪他,應該不算是褻瀆神靈。」

  由於沒有別的法子見到弄贊法師,孟華只好冒個風險,不管大內的三大高手都在裏面,大著膽子,在柏樹上一個鷂子翻身,越過宮牆,偷進宮內。

  他不敢逕自奔赴客廳,心想:我且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,待趙廷祿這廝走了,我再出去找弄贊法師。

  宮中大部分的小喇嘛在客廳伺候「貴人」,但也還有小部分的小喇嘛在外面穿梭巡夜,好在宮中屋宇寬闊,階梯很多,孟華借物障形,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巡夜的喇嘛耳目,躲上了一座樓房。

  忽聽得腳步聲響,原來宴會已告終結,弄贊法師正在帶領四個賓客走上樓來,正是朝著他躲藏的方向。

  孟華暗自咒道:「討厭,酒醉飯飽,還不肯走。」孟華情知對方都是耳聰目明的高手,稍一不慎,就會給他們發覺,急切間無暇思索,躲進一間空房。

  他是留神聽過房間裏毫無聲息的,踏進去忽見一個人迎面而立,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他,把他嚇了一跳。那個人動也不動,孟華看清楚了,原來是個銅鑄的佛像。

  藉著簷角掛的風燈,房間裏的景物依稀可見。兩旁牆上繪有許多壁畫,這種壁畫是孟華從來沒有見過的。作畫的藏族藝術家先用白綢粘在牆上,再在綢上塗上酥油,待乾後才作畫,這樣作上的畫,色澤歷久不變。孟華看的一幅壁畫正是一幅活佛宴會藏王的盛景。孟華心中一動,想道:「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喇嘛的房間!」

  心念未已,腳步聲已經來近,弄贊法師的聲音說道:「趙大人請!」隨即輕輕推開房門。原來孟華誤打誤撞,這間房間正是弄贊法師的靜室。

  孟華無暇思索,只能躲在佛像後面,縮作一團。

  趙廷祿等人踏進房間,並不就座,卻在佛像之前停下腳步。孟華吃了一驚,手按劍柄,只道他們已經瞧出了什麼破綻。

  半晌不見動靜,孟華從金蓮佛座的縫隙偷偷張望,只見趙廷祿矮了半截身子,原來他是跪在佛前禮拜。

  禮拜過後,趙廷祿站了起來,問道:「請問法師,這位尊神是……」弄贊法師恭恭敬敬地道:「是敝教的護法大神帕巴魯庫菩薩。」

  孟華聽得菩薩的名字好熟,想了起來,老吉里日間曾和他觀光過布達拉宮最古老的一座佛殿,據說是松贊岡布時期修建的,那座佛殿就叫做帕巴魯庫學佛殿,殿中供奉的就是這個菩薩。「怪不得我似曾相識。」孟華心想。

  「怪不得我似曾相識,」趙廷祿說道:「敢情就是我在前面那座佛殿禮拜過的那位菩薩。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又像不同。」

  弄贊法師道:「前面佛殿供奉的神像,是中年時期的帕巴魯庫菩薩。這座神像是成道之後老年的帕巴魯庫菩薩。菩薩據說是天竺日則王的武士,後來篤信佛教,仗劍四方,掃盪一眾邪魔外道,從少年直到老年,立功無算,八十四歲肉身成佛。前面那座佛像是文成公主當年從長安帶來,這座佛像則是敝教祖師宗喀巴從天竺請來的匠人鑄造。」

  宗喀巴一名羅卜藏扎充巴,明永樂十五年生於西寧,為蒙古族人,八歲出家,二十四歲赴西藏,三十四歲後乃闡明黃教,為喇嘛黃教之祖。在他之前,西藏喇嘛教屬紅教勢力,從他開始,黃教才取得統治地位。

  趙廷祿道:「原來如此,這麼說,這尊佛像也算得是無價之寶了。」

  「也算得」三個字從趙廷祿口中吐出,聽進弄贊法師耳中可是有點不大舒服,心裏想道:「他決不會是虔心信佛,為何正事不說,卻與我扯這些閒話?」當下索性開門見山,便問他道:「趙大人約我密室相談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趙廷祿哈哈笑道:「無事不登三寶殿,我正是奉了朝廷之命,有事要請法師幫忙。」

  弄贊法師道:「請大人賜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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