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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老爺爺倚著回廊的欄杆望下去,果然看見一座本來是關了大門的宮殿剛剛打開,香客很有秩序的迅即排成兩行,似乎是在等候宣召。

  另一個老藏人在孟華背後擠上前來,向孩子的祖父打了一個招呼,說道:「機會難逢,你去不去領受大喇嘛的祝福?」老祖父恍然大悟,說道:「哦,原來是大喇嘛替佛祖賜福信士。但不知可有福氣禮拜活佛麼?」

  那老漢道:「活佛聽說今年不露面,四大喇嘛替他主持摩頂祝福,與眾生結緣。」原來每年布達拉宮開放那天,達賴活佛照例會公開露面一次,讓信徒跪在他的面前禮拜,他撫摩信徒的頭頂灑以「法水」,據說這就是代表佛祖祝福此人了。

  那老漢說了四個大喇嘛的名字,孟華豎起耳朵來聽,卻沒弄贊法師在內。孟華忍不住用生硬的藏語問那老漢,不知弄贊法師會不會出來。

  那老漢盯了他一眼,似乎有點詫異,說道:「你是外地來的吧。」

  孟華道:「我是青海來的。我們那裡,除了知道活佛之外,就只知道拉薩有個弄贊法師。」

  那老漢對孟華的答覆頗感滿意,和他的老朋友,那孩子的祖父笑道:「怪不得大家尊稱法師為彌羅覺蘇,遠方的人果然也都知道他的名字。」

  孟華問道:「彌羅覺蘇是什麼意思?」那老漢道:「彌羅的意思是廣及四方,覺蘇的意思是恩澤,弄贊的意思則是輔弼,布達拉宮封賞給他的法號是弄贊,但遠在他得到這個法號之前,大家已經尊稱他為彌羅覺蘇了。」孟華心想:看來這位大法師在西藏倒是頗得人心,怪不得爹爹也高興和他結交。

  那老漢接著說道:「你問得很在行,本來按照往來規矩,活佛不出來『結緣』,就該由首席護法喇嘛替代他的。但不知何事,我剛才聽說弄贊法師也因臨時有事不出來了。小兄弟,你來的可真是不巧啦!」

  孟華好生失望:「這不是白來了一趟布達拉宮嗎?」

  心念未已,忽聽得鳴鐘擊盤,搦管吹笙,老祖父詫道:「這不是迎賓的梵樂嗎,不知來的是那位貴客。」

  過了一會,人群起了一陣波動,消息傳了開來,那老漢告訴孟華:「原來這位貴客乃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趙廷祿大人,聽說他是一來隨喜,二來則是專誠求見廣慧法師的。」

  孟華道:「廣慧法師又是誰。他在布達拉宮的地位比弄贊法師還高嗎?」

  那老漢笑道:「廣慧法師和弄贊法師就是同一個人,『廣慧』是朝廷給他的封號。」

  孟華一想弄贊法師的藏名尊稱是「彌羅覺蘇」,釋義是「恩澤廣及四方」,想必就是「廣慧」這個封號的由來了。暗暗好笑自己的糊塗,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。

  那小孩道:「爺爺,咱們出去瞧熱鬧吧,我的肚子也實在餓了。」

  老祖父愛憐的撫摸他道:「好,好,要是見得著弄贊法師,那就勝於去禮拜帕巴魯庫贊的舍利子啦。」

  孟華急於見著弄贊法師,趕緊在人叢中擠出去,到了外面,那個「宣撫使」趙廷祿帶領三個軍官剛好在他們這一群人的面前走過。三個軍官,孟華倒是認識兩個。

  這兩個人就是曾經在柴達木途中和孟華交過手的那兩個軍官,一個名叫做葉穀渾,一個名叫做劉挺之。

  孟華心裡想道:「聽丁兆鳴那廝所說,在宣撫使趙廷祿之下,有個參贊武官,名叫衛托平,是大內衛士外調拉薩的,武功十分厲害,想必就是這第三個軍官了。葉谷渾、劉挺之、衛托平並稱大內三大高手,而以衛托平居首,他們三人同在一起,我倒是要特別小心了。」

  趙廷祿一行四眾在兩個知客喇嘛帶引之下,走向一條通向一座宮殿的長廊,看熱鬧的人群擠在長廊兩邊。孟華正在思量如何見得著弄贊法師,忽見葉穀渾睜大眼睛,兩道鋒利的目光向著自己掃來,好像在人群之中找尋什麼相識的人似的。孟華吃了一驚,只道已經給他發現。

  此時孟華業已擠到前列,倘若躲躲藏藏,恐怕更會引起對方思疑,唯作鎮定,順著眼光瞧去。就在這一眨眼,隱約看見兩個背影隱沒人叢之中,有點兒像江上雲和金碧峰。孟華頗感詫異,心裡想道:「金碧峰也是曾經和葉、劉二人交過手的,他為什麼要冒這個危險,和江上雲前來布達拉宮,難道他們也是受了義軍之托了。」

  人群忽又起了波動,嘈嘈雜雜的聲音就像煮沸了一鍋水似的:「瞧見了沒有,彌羅覺蘇露面啦!」「在那裡,在那裡?」「啊,他不是走出來給信徒摩頂祝福,他是在宮內迎接貴賓。」

  孟華擠上一個石台,定睛看去,只見那座宮殿打開大門,隱約可以見到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降級迎接貴賓,不過一會兒,宮殿的大門又關閉了。孟華心裡想道:「雖然沒有機會接近弄贊法師,總算有了一點收穫。」要知布達拉宮的建築,將近一萬間房舍之多,要不是趙廷祿拜訪弄贊法師,孟華如何能夠知道他的所在。

  不知不覺,日已西沉,懸掛在第十三層樓上的大鐘響噹噹的敲了起來,這是叫人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布達拉宮的鐘聲。不過一會,在宮內各處觀光禮佛的人都走了出來,像潮水一樣從東西南北八個打開了的大門「流」走。

  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次,從未發現過有不守規矩的香客,是以宮中的執事喇嘛也從來沒有搜查過可能有人匿伏宮中,不出去的。──廣廈萬間,觀光禮佛的人們數目亦以萬計,要搜也無從搜起。但想不到今年卻有一個人故意「犯例」了,這個人就是孟華。

  那座宮殿後面,有幾棵高大的柏樹,孟華偷偷爬上一棵柏樹,俯瞰宮中情景。

  宮中笙歌細細,人語喧嘩,當中一間客廳燈火通明,隱約可以看見正在舉行宴會,賓主盡歡的情景。

  夜幕降臨,天已黑了。觀光禮佛的人們,此時都已走得乾乾淨淨。除了這座宮殿有喧鬧的聲音傳出之外,周圍一片寂靜。大概那些小喇嘛都忙著去打掃去了。

  孟華暗自想道:「弄贊法師的住處雖然並不開放,那只是不許外人進去而已,和宮中什麼聖殿的『禁地』到底不同,爹爹是他的老朋友,我代爹爹進去拜訪他,應該不算是褻瀆神靈。」

  由於沒有別的法子見到弄贊法師,孟華只好冒個風險,不管大內的三大高手都在裡面,大著膽子,在柏樹上一個鷂子翻身,越過宮牆,偷進宮內。

  他不敢逕自奔赴客廳,心想:我且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,待趙廷祿這廝走了,我再出去找弄贊法師。

  宮中大部分的小喇嘛在客廳伺候「貴人」,但也還有小部分的小喇嘛在外面穿梭巡夜,好在宮中屋宇寬闊,階梯很多,孟華借物障形,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巡夜的喇嘛耳目,躲上了一座樓房。

  忽聽得腳步聲響,原來宴會已告終結,弄贊法師正在帶領四個賓客走上樓來,正是朝著他躲藏的方向。

  孟華暗自咒道:「討厭,酒醉飯飽,還不肯走。」孟華情知對方都是耳聰目明的高手,稍一不慎,就會給他們發覺,急切間無暇思索,躲進一間空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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